第六辑
第八十九篇一位年轻的丈夫感到自己对一个陌生女人有了激情,于是惊慌起来:“多可怕!我不再爱我的妻子了!”最愚蠢的是,他向妻子宣布了这一点。他豁达地离开了婚床,同某个地方的一个女人口日夜夜地交欢。然后他明白了,他讨厌情妇甚于讨厌妻子,实际上他从未停止过对妻子的爱。他回到了妻子身边,妻子在一段时间里难以接受他,过后又用她柔软的双臂欢迎他浪子回头。
当他又一次被一个新的女人诱惑时,他对别的女人的激情并没有减少他对妻子的爱。相反,诱惑增强了他的爱,他绝对没必要将这种事情告诉他的妻子。将爱看作激情,这是缺乏经验的表现。但是,成熟的男人都知道,爱是能持久的,激情却会消失。爱的本质并不是为激情而设计的,激情只留在爱情的表面。爱情的胜利在于它抵制一个人对女人有情欲时产生的激情。爱情的荣耀在于它为了忠诚而使激情死亡。爱情的发展就是忠贞,因为它从自身驱除激情。
我的大脑足以思考这一问题,但是我的性格不足以抵制一种新生活的诱惑。的确,一个新的女人就是一个新的夏娃,一种新的生活。每一次,未发现过的女人身体在我面前展开,一种新的生活就在我眼前出现,这种生活充满了冒险和令人兴奋的感官刺激。这种新的生活延续可能是五分钟,或者可能是一个月,但是它们都是生活的里程碑:出生,青年,成熟,老年,死亡。“出生”是在女人身体里边而不是在外边发生的,在她的身体里,我在子宫里复制生命,我在出生前也在子宫里生活过。我们的性激动就像生育的阵痛,但是对于激而言,它产生的是死亡。因此,在女人身体里就是诞生,出了女人身体就是死亡。那就是激情的生命。但是还有,有一种激情的孕育,当目光相拥抱时,它在心中的子宫里发生,而从死亡中却又有激情复活。而这一切都是一个极大的谜。
第九十篇
如果你下决心要忠于你的妻子,那么最难于接受的事情就是,在一个新的女人身体面前,我再也不会(由于这个词,我被恐怖压倒了)、绝对不会感到颤抖了。有许多“再也不会”,我们对它们无能为力,所以才不得不这样说:“再也不会”有青春,“再也不会”有美貌。但是忠诚誓言是根据我们的意志发出的。一个天真的年轻男子是很容易保持忠诚的,因为对于他来说,以前并不存在做爱,这是对他的忠诚的报酬。至于我,我确实知道女人的身体可以用金钱买到,肉欲也可以用金钱买到,只有忠诚不能用金钱买到。我的生活方式变化得如此迅速,使我就像一条鱼被扔到了岸上,片刻之间感到了一种新的快感——阳光的温暖——然后就开始透不过气来。
婚姻转变为一个魔鬼,它用一个女人身体的唾手可得和合法取得来诱惑我,然后又为了婚姻而用“习惯”来消除我的颤抖,又利用我的忠诚誓言,木允许我在其他女人身上复活我心的颤抖。我砍下了一个魔鬼的头,还有两个留着:我妻子的忠贞和我的孩子们。
第九十一篇
我并不总是敢于走向为我预言的命运。我现在也不想去,但是荣誉逼迫我去。我坦白,我在舞会上从一名金发军官身边逃走,因为他粗暴地盯着我看。我想起了我是如何避开金发的莫拉符约夫的。如果我现在还是单身,我会远远地逃走。
第九十二篇
在舞会上,海克恩朝我走来,递给我一封信,说那是一封特别重要的信。我决心要看看,为了解决这桩事情,他准备向我卑躬屈膝到什么程度。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我打算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到底。当我从他手里拿过信的时候,我假装失手,让信掉在地上。海克恩看到我不想去捡它起来,就自己弯下腰去,一面咕味着,将信捡起来再次递到我手上。“男爵,你在浪费精力,”我说着又将信扔到了地板上。“我还要让你更卑躬屈膝。”我看到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使自己不发怒,不向我扑来。我当着他的面哈哈大笑,转过身去走了。现在我却难以摆脱好奇心——那信里说的是什么?
第九十三篇
催眠术的力量是天生的,不光在眼睛里,而且也在女人的身体里。首先,我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它。然后,我执行它的命令。再后来,它使我睡着了。说真的,我对催眠术的热情并没有消失。娜塔丽娅不肯服从我的实验。图尔恰尼诺娃教我一些方法,我想借助这些方法弄清娜塔丽娅内心的激情,发现她的思想。但是她不愿意集中注意力;她不停地咯咯笑,使我最后也丧失了耐心。
第九十四篇
在娜塔丽娅身上发生的情况就像在丽赞卡身上发生的一样,我带丽赞卡去米哈伊罗夫斯考依去过。娜塔丽娅不会懂得应该对自己做什么;她会去做一些艰难的劳动,但是又厌倦了,而我的写作又丝毫也不打算取悦于她。我害怕将她带到乡村去,原因就在这里。对于我来说,从社交圈消失就是远离我多亲近美女们的机会。这些美女除了拥有身体以外,还拥有妙不可言的气味,这是平凡的女人们所缺乏的。
第九十五篇
热情,急躁,颤抖——这些都使我相信,自己仍然活着。
第九十六篇
当我第一次见到杜洛娃时,我立即相信,她是一个阴阳人。假如她不这么老的话,我会勾引她——我很好奇,想知道她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杜洛娃用一种男性的口气谈论她自己。她住在德莫特旅馆的一个破房间里,所以我把自己在旅馆里的房间借给她住,因为我当时住在乡下的房子里。我图谋着如何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服她脱光衣服,或者说服她与我一同进浴室。她明显地爱慕我,所以我要说服她是毫无问题的。但是她没有搬进我在旅馆的房间,也许这样最好。
在我结束对她的拜访时,我决定吻她的手。杜洛娃的脸一直红到鬓脚。我感到自己似乎是丹特斯,在吻一个女人的手。她以为自己是一个男人,自我介绍说名叫亚历山大·安德烈耶维奇。
第九十七篇
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娜塔丽娅死于产褥热,那么事情将会怎样?通过这种可怕的想法,我冷静地想象能一下子摆脱这一整个混乱局面。那样的话,我就将孩子们托咐给阿莎去照管,沙皇会免去我的债务并为娜塔丽娅的孩子们提供足够的钱。不,这不是热昏的梦,而是冷静的想法,所以我能很容易地将它打消。我甚至也不谴责自己。我早就不会因为自己脑子里蹦出亵神的念头而感到害怕了。
我也很容易想到,如果我在决斗中死了,娜塔丽娅将会怎样。她会无可安慰地哭泣一二个星期,最后恢复神志常态,开始对生活微笑,而她的生活将会继续下去。最后,她在我死后(一个月?三个月2)第一次自慰。她会安慰自己说,在悲哀中,这不是罪孽,因为她在思念我,而不是想念丹特斯,就像她在我生前做的那样。大约两年后,她会同某人结婚,而我已被时间抹去,在她的新丈夫给予她激情的时刻,我无法再进入她的思想。但是当她第一次摸到他的身体时,会不知不觉地将他同我的身体比较。上帝帮帮我,这种比较会像我对女人身体的记忆一样,重要的是对心灵的记忆。
第九十八篇
在我们第一夜相处的时候,我就同娜塔丽娅发生了一场争吵,这是一种更坏的预兆。尽管我小心翼翼,娜塔丽娅还是痛得哭了出来,她害怕得将身体缩成一团,但是在我看来她是因为感到羞耻而不让我再靠近她。娜塔丽娅将膝盖并得很紧,吸泣着说她很痛。我抚慰她,但是她很固执,远远地躲开我。我让她脸朝下躺着,她的身体放松了。但是当我还想要她时,她挣扎着,并且踢痛了我。我气疯了,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房间,整天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将娜塔丽娅孤零零地扔在一边,目的是让她下一次在拒绝丈夫之前好好考虑考虑。夜里,我发现她泪流满面,尽管很害怕,但还是顺从了。她肯定以为我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看到我回家时,她很高兴。
第九十九篇
在我的一生中,我总是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杀死一个人。在我的所有决斗中,我都让对手先开枪,然后我或者拒绝开枪,或者枪口朝天。我相信上帝会保护我,我将自己的生命信托给他。子弹总是打不中我。
如果有可能在挑战后立刻举行决斗,那么一切事情都会两样了。否则,到了决斗的时候,我的怒气就无影无踪了,决斗看上去不像是受侮辱后的报仇,而是像一场冒险的玩笑。尽管我从理智上懂得,你应该杀死敌人,否则他会杀死你,但是我的心不让我继续去杀人。在战场上总是有一种战斗热情——在迅速的运动中你忘乎所以,你在战斗激烈时杀人。决斗是一种冷静的、富于技巧性的事情,规则和条件激怒的只是头脑,而不是情感。在决斗中杀人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冷血行为。我的宽宏大量比根据规则杀人要可爱得多。
当我看到对方的枪口冒烟,知道子弹打偏了,于是生的欢乐流向我的全身,我高兴地同刚刚还是我的敌人的那位对手共享这种欢乐,忘记了自己应该开枪。假如子弹确确实实地打中了我,那么我敢肯定,我的仇恨会再一次燃起,于是我会瞄准对手,用我的一切力量向敌人射击。
在决斗的时候,引起决斗的理由在我看来总是微不足道的,仅仅是怕名誉受损,迫使我将这桩事情硬撑到底。但是在决斗之后,随之而来对生命还活着的欣喜往往是如此强烈,所以在心情沮丧的时候,我会考虑用一场决斗来医治,这样做也真不错。我受到侮辱往往是在我情绪最糟糕的日子里,于是一场决斗就用作不流血的放血治疗。
我妒羡对手们有力量朝我开枪。每当我出现在决斗场上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决斗尽快结束。现在我却害怕这种失败。在我的一生中,谁也未曾像丹特斯那样卷入我的生活。现在已经不可能考虑调和了。我和他之间必须死一个。这一次我不再坚持在决斗中和平解决问题,不再平息我的愤怒。幸好丹特斯也不想和平解决,这就使我很容易面对决斗了。假如我以前杀死过人,那么这一次我会更有信心。同时我也知道,假如我杀死一个人,我的生活就会从此两样。我要具备一个冷血杀手的能力。我最早明白这一点是在皇村中学的时候,大家发现沙佐诺夫“已经杀死了7个人。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暗中思忖,一个犯了谋杀罪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我很后悔没能同沙佐诺夫进行一次严肃的深谈。我寻找一个决斗的机会,用杀人的可能性来考验我自己。
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我敢杀死伦斯基,在诗中体现我在生活中可能永远不会成功的事情。
同丹特斯决斗的情形将是无情的,它会迫使我射出无情的子弹。
第一零零篇
当我身边突然一个女人也没有的时候,我就会惊慌失措,这种感觉使我想起了一个潜水者的经验,他可以在水下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就像鱼一样自如。他很平静,因为他知道,当他需要空气时,他就会浮出水面深深地吸一口气。但是如果他在水下遇到障碍,使他无法浮上水面,他就开始窒息,他就会浑身感到死亡的恐惧。
我也是这样,我潜入忧虑的无底深海。只有当女人的身体在我面前打开时,我才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如果她不在,我就开始窒息。当我出去旅行时,如果娜塔丽娅不在我身边,或者她离开我,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孤独会使我变成色鬼。
每当这种时候,妓女们就成了我的救世主,所以我不敢落到缺钱的地步。
第一零一篇
在很长时间里,娜塔丽娅要独自去舞会,我非但不会反对,而且反而高兴。她一离开,我就飞奔出去找一个新的女人,在鬼混时我会想象,我将在家里等着娜塔丽娅,当她精疲力尽、汗湿淋淋地从舞会回来,我就脱掉她的衣服。
但是有一次我疏忽了抹掉别的女人的痕迹,她眼睛冒火地说:“你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气味!”
我没让她进一步发火,将她按在床上。
“这是阿莎的气味,”我撒谎道,“你在我身上遇到了你的姐姐。”
娜塔丽娅的怒气消了一点:阿莎是经她允许的。但是她不能明显地提出反对,所以为了报复,她对我说,丹特斯在同她跳一曲舞的时候,在她的耳边像幻想般地描述他和她的第一次交欢将会怎样发生。
我顿时满腔怒火,叫喊说我要同他决斗。娜塔丽娅傻笑起来。
“好吧,那么你将为谁哭泣?”我恶意地问。
“我为被杀死的那一个而哭泣。”她很认真地回答道。
“这是一个妓女的回答,不是妻子的回答。”我冷冰冰地说。
“你是一头蠢牛,”她语气平静地说,“而我也愚蠢到竟仍然忠实于你。”
“那就好。”我也平静下来,恢复了对她的信任。
第一零二篇
丹特斯嫉妒我。他同卡特琳结了婚,也打算像找一样控制其他姐妹。在招待会上,他公开说他为娜塔丽娅的健康干杯。我就走到卡特琳面前大声说:“现在你为我的健康干杯。”卡特琳连耳朵都红了,她跑出了大厅。丹特斯跟在她后面跑了出去。我感到自己又报复了他一次。
第一零三篇
要拥有金钱,你必须热爱金钱,但我只是因为金钱的力量而尊重它。由于这种感觉,所以金钱不会到我手中。我热爱女人,所以她们也对我回报以热爱。我热爱诗,所以缨斯女神发疯一样地爱我。我热爱纸牌赌搏,所以我除了输钱之外,它带给我的是愉悦。即使输钱,也是一种愉悦,因为这也是牌戏的一部分。因此,我虽输钱,但也不无公平:金钱仍然不愿意到我身边来,然而这种令人喜爱的游戏给我带来了欢乐。上帝保佑我这种想法。
第一零四篇
当我看到沙皇用淫荡的目光看着娜塔丽娅时,我就用同样的方式看着皇后,并试图引起的注意。我要他在脑子里建立一种联系,即他对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有激情,结果引起我对他的妻子有激情。我敢打赌,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当我不理睬他的舞会请帖时,他也不再生气。
我曾问过我的那些贵妇人,她们是否当面看到过皇后脱光衣服,发现过她的身体细节。如果沙皇把我逼急了,我可以告诉他,皇后左乳房有个疤。
现在命运也以此对我进行报复——丹特斯向卡特琳打听娜塔丽娅的身体。
第一零五篇
如果我看见一个金发男人同娜塔丽娅在一起,我就开始跟他过不去。我被一种欲望驱使着,要验证那个预言:要让它发生,或者让它归回到安全的过去。每一件事情都是这样的——我要亲自使一切事物都走到它的结果,不是等待它自我救治。如果衣服上的一颗钮扣线有点松了,我不会让它就那样挂着,我扭它,直到将它扭下来。如果我长了一个粉刺,我就将它挤破,不等到它熟透。如果我同某人发生争论,我肯定会将它引向一场决斗。
第一零六篇
德·萨德的作品,我理解了他的性变态的根源,在一开始,你对待性变态就像对待一头小狮子一样。但是上帝拯救了你,避免等狮子长大以后,你还会相信它是无害的,只因为在它幼小时你就看到过它。如果女人的快乐与痛苦的边界线是模糊的,那么她就会把快乐当痛苦,也会把痛苦当快乐。
第一零七篇
女人服从欲望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和实力的力量。许多女人在欲望方面很迟钝、很缓慢,所以上帝给男人以实力和金钱,以资帮助。实力和金钱只要运用得富于技巧,就能为你提供一个女人。怎样让她开始,就看你的本事了,而当欲火烧身时,就不需要实力和金钱。我回忆起我的婢女们,尤其是奥伦卡。当我邀请她进我的房间,她躲闪到墙角,轻声说,“放我走!”但是她并不敢不服从她的主人。我让她喝了点酒,她很快就头晕了。我送给她一条项链。奥伦卡非常高兴,扑上来亲了我一下,向我表示感谢。但我要的是欲望的吻,而不是感激的吻。她起初还挣扎,但是后来就乐意服从了。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她常常夜里来到我的房间。不久她就怀孕了。我想将她留在米哈伊罗夫斯考依,让她生下孩子,但是我们那位聪敏过人的弗雅赞姆斯基说服了我,将她远远地打发去嫁人。幸运的奥伦卡。
第一零八篇
在高加京时,我常常走到悬崖边上,而且心里明白,我感到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想要跳下去。我不想死,我很幸福,然而有某种东西明确地在催促我跨出那致命的一步。我在何种程度上可以相信自己身上不让我跨出那一步的力量?我身上那个内在的部分从何而来,它为何毫无理由地要求自己死去?或许是深渊的景如此迷人,跳下去的感受妙不可言,致使我身上的另一部分忘记了死亡的不可避免,被纯粹的自然美弄得忘乎所以。我心中被跳进深渊的念头吸引着,不是出于死的愿望,而是出于对它的健忘。
任何不可逆转的一步都引起一种恐惧,它越远离人们的习俗就越强烈。我对婚姻的恐惧,由于人们一般接受的在某个年龄段应该成婚的习俗而平息了。假如对于跳进深渊的行为,人类社会也接受的话,那么我就会克服这种恐惧,就像克服对婚姻的恐惧一样。我常常梦见自己走近深渊,毫不恐惧地冲将下去。飞翔的感觉是多么地强烈,致使我未能完整地体验它,就惊醒了过来。
深渊的诱惑常常强烈到使我迫使自己走开。当你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诱惑力每时每刻在增长。站的时间一长,它就会把你拖下去。
当我看着女人身体时,我感到有某种相像的东西。
在死亡之前,会体验到飞翔的极度兴奋。
这就给了欲望一种机会,不是永劫不返,而是死而复生。
当身体跳进一处真正的深渊时,它就真正地粉身碎骨了,然而灵魂却复活了。是这样吗?由于这点怀疑,我怕死,否则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跳下去了。
是否由于怀疑做爱之后欲望能否复活,才阻止我冲进女人的身体?我在皇村中学读书时,MS试图吓唬我,以便承受住我对她的压力——她说,干了那件事以后,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但当时女人的身体对我来说像是一股万有引力,只要立刻有一次欢乐,我宁愿牺牲掉不光是未来的一切时光,甚至也包括生命本身。
这类鲁莽行为的关键是它使大地上的生命得以持久。而跳向深渊这种鲁莽行为的愿望也有一种“关键”,它藏在“死亡”这个词里面。在死亡之后,生命应该从我们身上复活,同样地,在做爱之后,欲望也应该在我们身上复活。
当你跳入深渊时,生命的时刻已屈指可数,在此期间,什么都影响不了你对上帝的服从。你在他的力量之内飞翔,完全摆脱了人类的法则,此时你与上帝面对面。你还活着,什么也阻挡不了越来越近的真理。
禁欲主义者们在准备死亡时所做的也是同样事情,他们认为学习哲学就是学会去死。他们经常思考普通人试图不去想的死亡问题,这就使他们进入一种状态,爱上死亡,将死亡看作一种补救手段。他们随时准备去死,呼唤死亡,平静地接受死亡,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普通人缺乏感觉,这同他们怕死有关,我怀疑他们无法避免预见可爱的死亡这样一种犯禁的渴望。这样,他们又落到了感觉的掌握之中。
我敢说,当女人身体的深渊在我面前打开时,任何高山悬崖都无法将我拖下去。性爱就是生命中的死亡。身边没有女人身体,就是没有“活着的”死亡,于是它催促人去寻找“死的”死亡。而如果他不能靠“活着的”方法取得成功,上帝就使他用“死的”方法来表达成功。因为人活着并不像树上的叶子一样死而复生。
生活从许多方面向我们提示,不应该因为死亡而感到害怕,相反,死是愉快的。睡眠对于我们来说是死亡的预演,我们每天夜里都在为此而努力,它使我们在生活中达到最大程度的遗忘。我们不怕被遗忘;我们希望被遗忘,因为它给了我们平安。
假如我们命中注定要死两次,那么我们或许不会害怕这第二次。所以我们只能死一次,它使我们第一次懂得了死的魅力,但是生的吸引力对于我们来说比死的吸引力更强烈。上帝没有能力使我们永生,正如他没有能力使我们保持天真一样,而我们却会不断地想自杀。
有些人带着死的念头。他们相信死是美丽的,它来得越早越好。他们寻求杀死自己的机会,愿意身处危险。我并没有想死的明确念头,但是我表现出似乎带着全部勇气来呼唤死亡。有些人是直接行动的。他们用上吊绳或手枪来尝试,虽然他们的死亡有可能被关心他们的人阻止,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成功了,用他们自己的手将自己送到另一个世界去。那需要有坚强的性格,而我却没有。我最好迫使丹特斯去自杀。也许我如果以前杀过人,那么不仅是对付他,而且连对付我自己也会容易得多。
第一零九篇
我们感激上帝,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末日。一旦知道了生命的末日,就会使我们像被判了死刑一样,令人无法忍受的精神痛苦会征服我们,而且使我们的痛苦每一天、每分钟都变得更糟糕。仅仅由于不知道自己的末日,我们才幸福而且安详地生活。如果我知道自己的未回,我就可以满怀信心地说——为了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今天来玩一把扑克;这是我的最后一首诗;明天是我和朋友们的最后一次聚会。这样就没有余地说下一次了。
我在结婚时发誓要忠于我的妻子。这意味着我发誓让娜塔丽娅成为我的“最后一个女人”,仿佛我已经不想别的女人了。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腿,身体,心里想到在某一个预定的日子之后,我全身毫无气息,必然腐朽解体;想到最多只有手臂和腿的骨头留着,而支撑我生命的身体会消失得毫无踪影,我会感到可怕。
我看到自己正在死去,看着那些书,那些树,我明白自己将永远见不到这一切了,感到十分悲哀。我感到就像结婚一个月后看着我身边的许多女人时一样。但是我活了下来,正如巴拉金斯基所写的:“我发出誓言,但是我没有力量。”习俗使我们对某些事情发誓,但是我们以前从未体验过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曾意识到这些事情。是啊,如果我不能意识到一个星期的忠诚意昧着什么,我又怎能发誓要永远忠诚。习俗利用我们的无知,强取我们的誓言,致使我们只有在事后后悔。发誓永远相爱,只证明今天的爱情力量,但是绝对不能保证将来。现在,当一切已经太晚了,我接受了过去轻率地忽略的真理:如果妻子是你自愿选择的最后一个女人,为此你必须认为她是特别可爱的。不是去寻找无数个女人——她就是最后一个,不会再多一个了!
第—一零篇
我明白自己的错误,但是并不纠正它们。这只证明我们能够看到自己的命运,但是无法改变它。知道了错误就是承认了命运,承认我们没有能力纠正它们,这就是命运的力量。知道了错误,就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人很容易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并且归咎于每一个别人,从幻觉中战胜命运,找到安慰。但是即便这种幸福也不是给我的。
第——一篇
当我看着自己的圣母玛利亚,两种感觉会同时发生:我要为她的忠诚而祈祷,同时也想为此而诅咒她。她的忠诚对于我的放荡是一种谴责。这是一种严厉的忠告,这是她在重地重新打开了一个伤口。我敢肯定,如果我忠于她,她就会立即同别人上床。
第—一二篇
近来,娜塔丽娅常常使我发怒——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的生活之无法忍受的根源。她嫁给我,没有爱情,没有肉欲,仅仅是为了摆脱她母亲打她耳光的那只手。如果她爱我,或许我还不至于到处拈花惹草。而现在她在社交圈面前使我名誉扫地,不是因为她的行为,而是因为她的愚蠢。这一点总是逼得我要发疯,而现在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她那张美丽而愚蠢的脸变得如此令我厌憎,在这种时候,我怀疑自己究竟应该先杀死谁:是她?还是丹特斯?
第一一三篇
在社交圈里,他们不谈论谁最近怀孕了,因为它同性生活相隔太近。越来越好的胃口使他们转向对其中内容的注意,这是社交圈内肉欲的唯一借口。
第—一四篇
我喜爱发怒,很容易为一些毫无意义的原因而怒火中烧。它给了我准备杀人的自由,这种自由是可怕的,幸运的是它很快就消失了。要不是被荣誉的法则束缚住,我就会在皮带上插一枝手枪,射杀任何一个冒犯我的人。
第—一五篇
嘲笑是一种不甚清楚的想象。一个天真的姑娘不会拒绝诱惑,因为不大懂这些方式,所以就无法想象结果会是怎样。只有一个有经验的女人才懂得肉欲的力量,她的行为带着嘲弄。她清楚地懂得,如果她让一个男人碰她,再要想悬崖勒马会有多难。
第—一六篇
我戏弄了丹特斯,同他的情人上了床。他早已把淋病传给了她,我又把它传给了娜塔丽娅。结果,丹特斯虽未同娜塔丽娅上床,但是仍然通过我而碰了她的身体。幸亏她当时得了重感冒,我劝她洗个澡,吃点我给她的药,我声称那药是治感冒的。夜里,我借房事机会悄悄地涂在她身上。我本可以不让她知道真相而治好她的病,但是阿莎看到了药膏,并且在无意中对娜塔丽娅泄露了秘密。无可挽救的漏洞。
第—一七篇
我不敢将这部日记让任何一个今天活着的人看,甚至连纳斯楚金也不能看。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完全接受一颗赤裸裸的灵魂。
我自己也没有勇气来重读自己写的这些东西:我对自己的罪恶渊我怀着强烈的恐惧。我受到如此强烈的诱惑,将一切东西都扔进了火里。但是我早已显示出缺乏一种精神,有一次将我的笔记都烧掉了。当时我怕被判徒刑,现在我怕上帝。他派遣“天使”丹特斯(他的确貌若天使)来惩罚我。我开始重复自己的话。无论我可能说什么话,话题都会转到他身上。
第—一八篇
老年就是回到孩提时代。死亡就是回到出生。出生是在女人的身体里,死亡是在坟墓的身体内。
第—一九篇
一旦我跨出了罪恶的通奸第一步,我就踏上了一条步步相连的不名誉的道路,即使它本身就是一种名誉。这条道路导致我走向深渊。由于我生性如此,所以无法停止。我把一切事情都弄到极端,而在这条道路上走极端却导致了我的自我毁灭。
第一二篇
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对我说,老海克思准备让丹特斯、卡特琳、娜塔丽娅和孩子们逃往国外。
据说,沙皇受到警告,于是他答应不制造任何障碍,以便将娜塔丽娅从“疯狂的丈夫”手里救出去。我将这封信给娜塔丽娅看,她跪了下来,祈求我原谅她,并且发誓说,她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我寄给海克恩一封信,强迫它的“乖儿子”代替父亲接受我的挑战。决斗就在明天。信的一些副本很可能都送到别人手里。现在,在发生了那次的文件事件以后,他们觉得对不起我,不肯将一切都告诉我。但是我发现他们的目光不敢与我对视;我听到他们在我背后小声地议论。
我把这封信读给阿莎听,现在只有她同我亲近。她问我是否按常规开枪,并要求我马上去练习练习。假如我当初同她结婚,那么一切事情都会两样。
我非常想杀死丹特斯,想参加他的葬礼,并且当面嘲笑那个老头。
第一二一篇
今天我同齐齐一起休息。我根本不想见到娜塔丽娅。我对她的冷淡会削弱我决斗的决心。我很可能是用自己的生命冒险,目的是继续我的家庭生活,但是这种生活充满了忧虑,缺少兴奋,而不是为了我终生为之献身的自由激情。
起初齐齐不打算屈服,所以我不得不将决斗的事告诉了她。我从她身上剪下一络毛发,我要将它带在身边,在路上嗅它的气息,回忆特利戈尔斯柯依,当我最后一次达到高氵朝时,我觉得我像是在开枪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