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逝去生命的碎片
我学医,行医加起来前后有20年,20年的时间里看到了不少生与死。生命的诞生大致相同,但生命的逝去则千态万状,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却。我常想起那些与我擦肩而过又归于冥冥之中的生命,想起他们起步的刹那以及留给生者的思索,从而感到生与死连接的紧密和和谐。那一个个生命的逝去,已残缺为一块块记忆的碎片,捡拾起这些碎片是对生的体味,对命的审视,是咀嚼一颗颗苦而有味儿的橄榄。碎片之一
我给这个6岁的男孩做骨髓穿刺的时候,孩子咬牙挺着,孩子的母亲在门外却哭成了泪人儿。粗硬的带套管的针头扎进嫩弱的髂骨前上脊,那感觉让我战栗。是作为医生不该有的战栗,我知道,即使打了麻药,抽髓刹那的疼也是难以忍受的,而孩子给我的只是一声轻轻的呻吟。取样刚结束,孩子的母亲就冲进治疗室,一把抱起他的儿子,把他搂得很紧很紧。孩子挣出他母亲的搂抱,回过身问:“这回我不会死了吧?”我坚定地回答:“不会。”
半个月后,孩子蒙着白布单躺在平车上被推出病房,后面跟着他痛不欲生的母亲。临行前,我将孩子穿刺的纱布小心取下,他在那边应该是个健康,完整的孩子。辚辚的车声消逝在走廊的尽头,留下空空荡荡一条楼道。
碎片之二
她是养老院送来的,她说她不怕死,怕的是走之前的孤独。我说我会在她身边的。她说,我怎么知道你在呢,那时候怕都糊涂了。我说我肯定在。她说,都说人死的时候灵魂与肉体分离,悬浮在空气中,我想那时我会看见你的。于是她就去看天花板,又说,要是那样我就绕在那根电线上,你看见那根电线在动,就说明我向你打招呼呢。我笑笑,把这些看成病人的遐想。
她临终时我如约来到她的病床前,她没有反应,其实她在两天前就已经昏迷。她死了,我也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动,无意间抬头,却见电线在猛烈地摇晃。
窗外下着雨,还有风。
......
这样的碎片于每位医生都会有很多,它们并不闪光,它们也很平常,但正是在这司空见惯中,蕴涵着一个个你我都要经历的故事,我们无法回避也无法加以任何评论,我们只能顺其自然。生命是美好的,生命也是艰难的,有话说“未知生焉知死”,我想它应该这样理解,“未知死焉知生。”我想起1985年在日本电视里看到的一个情景,那是8月,由东京飞往名古屋的波音747飞机坠毁在群马大山,全机224人,220人遇难。飞机出事前的紧急关头,一位乘客匆忙中写下了一张条子:感谢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