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十一 鞭长莫及
公元前595年,楚庄王围宋。宋向它的“老大”——晋国人求救。晋国新败之余不能相救,只好创造了一个“鞭长莫及”的成语来解释自己的无动于衷。晋国大夫伯宗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意思是势力再大,也有达不到的地方。宋国离得太远了,我们的远征军帮不上忙,还是算了吧。这就是“鞭长莫及”一词的出处。
但是,晋景公逞能,为了面子,还是想去救宋国。伯宗劝他耐心些,伯宗说:“上天和自然界有这么个规律,川泽这么秀美的地方,也会含纳着污染物;山林里边也隐藏着非典病毒;美玉宝石里边隐匿着瑕疵。作为国君,忍辱负重,是符合天道规则的。您就这样再忍几年吧。”——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这也是“藏污纳诟”一词的出处。但这个词尚不是贬义的,它是含有道家思想的,意思是像美玉、川泽忍受污垢、瑕疵那样,学会在不顺利时忍辱负重。
所以才会有那么一句话:“吴越乃报仇雪恨之乡,非藏污纳诟之所”(鲁迅语),藏污纳诟是隐忍装孙子的意思,故而和报仇雪恨对讲。是到了今天,它才变成了包庇窝藏坏分子的意思。这其实并不是他的本义。后人望文而生义,竟将错就错地把这个词的意思改了。它道家的含义竟也没了。
伯宗这个人很了不起,一席话发明了两个成语。由于他太聪明了,他的晋国同僚们后来只好害死了他。他的后人跑到楚国去,他的孙子的儿子就是伯嚭。(夫差驾下的那个!)
附录十二 东周天子为何式微
按理说,周天子和下边诸侯的关系,是鸡和蛋的关系。周天子分封了这些诸侯,这些诸侯像鸡蛋一样自我发展。但是,有一点事诸侯要做,就是定期派大夫进京报道,重申自己对大周的尊重态度,毕竟自己是人家生出来的蛋嘛,并且通过纳贡献宝的形式证实这一点。由于各个诸侯地盘都很小,经济都紧张,所以大周天子跟他们要的“贡献”也不多,譬如楚国就献上点苞茅就形了,用在周天子的厨房里酿酒的时候。到了打仗的时候,诸侯还要尽义务,派出自己的军队,追随王军出征。
那么,诸侯从周天子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好处就是周天子不会联络其它诸侯一起来打他。意思是说,如果他不老实,譬如周天子叫开会他不来,周天子就会带着一帮诸侯来讨伐他,兴师问罪,直到你重新承认大周天子的领导地位以后才罢手。有时天子不会亲自来打,而是指定一些大一点的诸侯,带着联军来打他。这样的大一点的诸侯,就是所谓的“伯”了,也就是后来的“霸”。所以,严格地说,诸侯们从周天子那里得到的好处是“安全”。另外,如果诸侯内部出现篡权了,周天子会发兵来干预,把弑君犯杀掉。有哪个诸侯不讲理了,欺负邻居了,周天子会过来主持公理,避免你受欺负。如果某个边地诸侯遭受异族入侵,大周天子也会带着诸侯联军,过来帮你驱逐鞑虏。总之,大周天子担任的角色,像个国际警察。诸侯们就这样在大周天子的看管下,好好地过日子。
周天子自己有两块直控的地方,一块是陕西关中,一块是河南洛阳地区。此外的其它土地,就都分封给各地的诸侯了,总计有一千来个。所以,周只是相当于一个头等号的大诸侯而已。但因为他相对最大,所以各诸侯国都听他的,奉之为“共主”。
倒霉的是周平王遇上犬戎祸乱,丢了陕西的大片土地,头号大诸侯变小了一半儿。他只好东迁来到洛阳(就像有两套房子的人,火烧了一套,去住另一套)。但洛阳这套房子面积小,周天子住进去全得从新张罗,宫殿也敝旧了,粮食产量少了,所以肾虚了。
按照政策,各国诸侯要进贡“土特产”给天子,但不进贡粮食,粮食必须靠老周自己解决。这一点对老周的兴衰至为关键。周天子从前在陕西关中的时候,立足于周人开发了一千多年的大本营,地肥粮多,四周险塞,什么都好办。现在洛阳就没有那么好了,洛阳的底子相对薄很多。周平王傻眼了。
周平王迁到洛阳以后,好好经营一下,也可以凭着洛阳而自我振兴的。洛阳四周的险隘虽然比起“四塞之固”的陕西要差了,但那也是一块地盘啊。但是周平王不是英烈有为之主,他所能作的就是蹲在洛阳,拼命地虚张声势,摆出“共主”的架势,吓唬那些一度曾匍匐在地的诸侯。但你现在没有陕西关中平原大本营了,谁还怕你。现在洛阳的地盘,不过方圆一、二百公里,跟别的诸侯尺寸也差不多,大家更宁可把他理解成一个邻居。
所以,周平王再咆哮,也是干嚎,诸侯各国不再怕他了,也敢于不来上贡了——指青铜、丝绸等重要物资,粮食更是原本不在上贡之列的,周王室经济日绌。周天子不得不转向诸侯“告饥”、“求金”,分封关系面临全面崩溃的危机。用古话讲,就叫做周天子“式微”了。
周平王罩不住诸侯们了,只好在礼仪方面狠下功夫。他拿礼仪来吓唬诸侯们,以弥补他经济军事力量的不足。周平王的礼仪训练,成绩沛然,真是值得诸侯们敬佩的。
要说当天子也真不容易,平时,他必须“正衣冠而立”,跟练军姿有一拼。他的衣冠非常沉重,上边缀有玉石啊美铜啊什么的,穿着这些东西站直了还真需要一把子力气。这些衣服内容芜杂,里外多层,穿戴起来罗里罗嗦,又随时间随场合而变,他每天要花很多时间去换衣服,好像模特赶场一样麻烦。遇上年成不好,他还要改穿素服,乘没有油漆的素车,吃饭时也不能奏乐。如果遇上烈风迅雷暴雨,则必须庄敬严肃,即使是夜里也一定要起身,把罗里罗嗦的衣服穿戴起来,穿整齐,然后恭恭敬敬地坐着听,因为这是“天”有想法要跟他这“天子”说了——天子作了违抗天意或传统的事了。
作为天子,周平王的一行一动都被左史记下来,一言一论都被右史记下来,所以他不能乱动弹。根据史料记载,作为天子,他每天还要洗手五次,还得用淘小米的水洗头发,用淘细米的水洗脸。洗湿了的头发用白木梳梳理(干头发才用象牙梳)。然后喝一点酒,吃一点东西。养足精神之后,就去洗澡。洗澡要用两种浴巾,上身用细葛巾,下身用粗葛巾。出了浴盆以后,站在蒯草做的席子上,用热水冲洗双脚,再站到蒲席上,穿上麻布衣服以吸干身上的水。然后就穿上鞋,在乐工的歌唱伴奏下,升堂。(每天这么洗就受不了啊)
升堂完毕,就要出门了,乐师撞击持殿堂南面的黄钟,并敲击右厢殿堂的五只乐钟来与黄钟相应和。把马拴在车上的人、赶车的人,也都有相应的规矩:站立时要如同悬挂的磬石那样略微弯腰,拱手时要象胸前抱着鼓一样,使车马转弯、回头时动作也要符合要求。在这之后,乐师奏起登车的乐曲,报告天子出宫了。周天子行走的步距要大小一致、符合规定,走得要让佩玉叮呤作响,与乐钟相唱和。这都是要平时练习的,周平王是全国走台步最好的人,是真正的首席男模。他上车下车的动作也有要求,必须捉着马车尾巴上的一只绳子攀登上去。马车上竖的旗帜有十二根飘带,旗帜上画着龙、太阳和月亮。
等周平王要回宫时,乐师就撞击悬挂在殿堂北面的蕤宾乐钟,并敲击左厢殿堂的乐钟来与它相应和。总之,是麻烦的很,这就是礼仪。就凭着这股庄重威严劲儿,各地诸侯们都顺服于天子,缴纳好东西养他,战时听他调遣。
虽然在拼命地走台步,而且走得也不错,但周平王毕竟镇不住大家了。他的经济和军事实力越来越逊(因为失去了陕西大本营),诸侯不拿他当大牌了,甚至越级使用他的礼乐。比如鲁国的卿大夫家里就使用天子的礼仪规格,拿64个人的舞蹈队在庭院跳舞。这就是后来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把我们的孔圣人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