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罗宾在心中

    心里还有罗宾吗？这问题，凌静问过自己无数次。 她努力想把他忘掉，特别是罗宾参军时，因为怀疑县委书记的女儿顶替了自己，她甚至还仇恨过罗宾。但这仇恨，总是不那么彻底，总会被美好的回忆和柔柔的情愫所化解，更何况，自己被顶替，与罗宾并无直接关系呢？因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是有罗宾的。
    她曾为此深深自责过，特别是结婚之后，觉得自己虽然不爱史东风，但也不应该再对罗宾存有爱恋之情，这是不道德的，是对婚姻的精神上的背叛。可是在夜深人静时，闭上眼睛，思绪总会时不时地飞翔在罗宾的天空里。那里似乎才是她的精神家园，那里似乎才是她的心灵归宿。她也知道，这一切，实际上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的虚构，或者，根本就与罗宾无关，只是一场虚幻的风花雪月，一场浪漫的青春梦。但她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呢？为什么不可以有浪漫的梦幻呢？为什么不可以用虚幻的风花雪月来滋养自己的精神家园呢？婚姻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婚姻不应该吞并自己的一切吧？婚姻是现实的存在，或者就是一种生活的需要，人在拥有婚姻后，精神世界，仍可以拥有自己的追求吧？如此一想，又觉得自己与史东风的同床异梦、心存异想，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想到这里，凌静喝下一杯酒，面对邱萍的诘问，苦笑笑，摇了摇头，依然无语。
    “说吧，酒后吐真言，你要是不说，咱就再喝八大杯。要不再叫上一瓶。反正咱都是老娘们了，相处几十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要是说，我也说说我与他的事。”
    “你与他的事？”凌静扬起眉毛，一脸错愕。
    “其实都与你有关，总之也是一言难尽，闷在心里好久了。你说吧，你说了我就顺着说。”
    “实话实说，我和他，倒真没有恋爱过。不过呢，要说初恋吧，还真是他。那年头，有了恋情也不敢公开，只能说心里有那道道罢了。”
    “那你说说罗宾喜欢你吧？”
    “他喜欢不喜欢，我怎么知道。你说呢？”
    “要我说，他最爱的当然就是你。你要是对他一般化感情，那就罢了。我想，他到现在一定还会想着你的。”
    “你这么肯定？”
    “当然。我告诉你个秘密吧，说来你害我也不轻。咱们那时，女孩子没一个不喜欢罗宾的，虽然没明争，但暗斗还是少不了的，现在想想很可笑。”
    “你什么秘密？”
    “罗宾参军时，他送你日记本，你转给我，我以为是他让你转给我的。回头仔细看那日记本，一个题字也没有，觉得很失望，也很奇怪。我不甘心，就拆开塑料皮，发现里面有他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爱你’。当时我是那个激动兴奋啊，心差点跳了出来，哪里想到他是写给你的啊！你说，你这不是害我吗？当然也害了你自己，更害了罗宾。”
    “还有这事？”凌静从跟罗宾的聊天里，已经知了这事，只是不知当时邱萍的想法。
    “唉！今天酒喝多了，憋了多年的话，就都给你说了吧。想来那时，我们女孩子最嫉妒的就是你，因为你和罗宾整天在一起，还跳《白毛女》。所以那时，我们看他跟县委书记的女儿一起当兵走了，还会成为一对，就一面为你鸣不平，一面又觉得很开心。呵，当时就是这个心情，认为你们是天生地造的一对，但一想到你们天长地久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这个倒可以理解，该我也是如此吧！”
    “我当时真被那三个字迷死了，晚上睡觉前，总是想着他，想着如何和他见面。那三个字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还梦过他很多次。直到下放几个月后，我才知道真相。”
    “我怎么会知道日记本里藏着这些秘密啊！要是当时知道的话，非扔给他不可！”
    “下放不久，你离开我们知青点，去老家插队了。你当时要死要活，非走不可，我们都觉得很奇怪。”
    “当时发生了一件非常特殊的事，我才走的。你想，这事要不是太特殊，我会舍得离开你们吗？”
    “什么事？”
    “离奇又可怕，以后再给你说，先听你的。”
    “好吧。虽然因为罗宾的事，大家心里有点别扭，但相处还是亲如姐妹。你走后，没了音信，我们失去联系。不久，就有一封来自部队的信寄给你。我一看就是罗宾的，当时心情很复杂，甚至想拆开来看，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一连收了三封，我都给藏起来了。”
    “啊？”凌静虽然从跟罗宾的聊天中，知道了写信的事，还是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从他给你的信封上，我知道了罗宾的地址，给他一连写了三封信，没想到，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被我臭骂一通，气得我连他给你的信一起烧了。后来县里让回乡插队的知青都集中到知青点安排，你又回到我们知青点。我见你很不好意思。”
    “当时是很感觉很奇怪，分开不到一年，怎么见了面这么生了。”
    “不过又想，虽然他爱你，但是你们绝对不可能成的。后来果然他和县委书记的女儿结了婚，他脚踏两只船，我想你就是接了他信，也不会跟他发展的，反而弄的心里不好受。这样一想，那信烧得就很有道理了。嘿嘿，现在我的脸给你打几下吧，要不，我自罚三大杯。”邱萍说着，三大杯喝下肚，抱着凌静呜呜哭起来。
    凌静也泪流满面。挺复杂的感情，说不清是喜是悲，但她还是为邱萍的坦率感动了。是的，她当时真要和罗宾发展感情，估计不会有好结果。而且多年来，邱萍在生活上，总是无微不至关怀自己，至于情感上的这些曲曲折折，她倒能够理解。毕竟几十年来，阅人阅事无数，心里更多了宽容。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咱们的故事像呢！”
    “你能原谅我吗？我这人，啥都好，就是有些小心眼子。”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咱们不是很好吗？以后退休了，还像以前一样，在一起打打闹闹，玩玩乐乐，不是最好吗？最近咱们班主任来电话，正操办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呢！”
    “那好啊！不知罗宾会来吧？”
    “他？估计不会吧？谁知呢。反正班里的同学，很少有人跟他来往。”
    “他要是来，哼，看我不饶了他。”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饶他什么？你不饶他，我还不饶你呢！”
    “哼，看，现在你心里还有他，你是真恋，我们都是假的。人都说，初恋是一辈子忘不掉的。就怕你真见了他，会旧情复燃呢！”
    “我像你啊！各有各的家庭，再说了，几十年前的印象，现在早不知变成什么样了，见了面，还能有什么感觉？对了，你说说，生活中有几个是初恋结的婚，又有多少初恋结婚又离了的？咱同学中这样的还少吗？”
    “也是，感情这玩艺，就是说不清。中看不中用，中用不中看。”
    “我说邱萍，”凌静突然心有所感，动情地说，“什么恩恩怨怨，想想不也很没意思吗？咱们现在就要退下来了，那些工作上的、社会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全与我们无关，咱也不去操那个闲心。我就觉得，马上又要回到中学时代了。咱们开开心心过好下半辈子，吃好喝好玩好。我现在是老年大学歌舞团的副团长，你嗓子本来就不错，等退下来了，去参加合唱团，像我们中学时候一样，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唱唱跳跳，还有什么日子能比这个好呢？争这个，夺那个，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你说的对！”邱萍豪爽地仰脖一杯下肚，说：“你真行，好像还是我们的团支书，这辈子我算跟定你了。现在让你一说，我一想想退下来的日子，就兴奋得不得了。”
    不知不觉，半瓶酒又喝了下去，两人都有些醉意，再喝就要过量了。借着酒兴，邱萍说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感觉很痛快。凌静心里也很舒服，因为邱萍的坦诚，让她与邱萍的友情更深了。人生难得一知已啊！亲情是与生俱来的，不要也存在；爱情是属于男女的，靠婚姻去维持，也是人人可有的；只有友情，是全靠自己经营的。这一生有邱萍这样的朋友，不离不弃几十年在一起，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邱萍结完帐，二人出得酒店大门，已是夜里十点半了，街头依然熙熙攘攘，造型别致的街灯分外绚丽，鳞次栉比的大楼在彩灯的装点下壮观而迷人。凌静突然发现，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这个城市，夜色原来是如此的美丽，变化是如此的巨大，与二十年前相比，无论哪个方面，都有天壤之别，是那时做梦也想不到的。如果文革不结束，依然下放在农村，自己说不定早做了农民的媳妇了。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当时就有大队书记托人把他儿子介绍给自己，更不用说，生产队里，不怀好意的眼神，比比皆是呢！如此一想，巨大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又想到马上要退下来了，自己憧憬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要来到了，青春的热力，一下袭遍全身，随即拉着邱萍的手说：“咱蹦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