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下太平
黎明时分。寂静而肃杀的竹林。
我坐在亭子里，珠珠公主和钟无双站在我两旁。
一群人影缓缓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不理他们，像多年前那样只顾自己饮酒，然后自言自语：
“我，杨天，头脑愚钝，读书中不得举人，于是经商，赔掉了家底，才改行习武，因为一场意外，连侠客也做不得，一脚踏进魔门。如今我声名狼藉，让天下侧目，让世人唾骂，如果问我凭什么闯荡江湖，那么我告诉你，三样东西，第一，我不服输，别人越是想踩我，我越得站直了，别趴下；第二，我不做坏事，听起来可能很可笑，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天下第一大恶人，却从未干过一件坏事，所以我不会天怒人怨；第三，也是我闯荡江湖最看重的一点，我有兄弟，就算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有左翼，和我肝胆相照……”
听到这熟悉的对白，左翼浑身一颤，失声道：“大哥……”
我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自诩绝顶聪明，自谓武功盖世，想不到我杨天一直在一个天大的阴谋里，朱天白的人利用我，我就当上了魔教教主；珠珠公主的人利用我，我就成了六扇门里的红人；皇上的人利用我，我就做了文园的军师；你左翼也来利用我，想让我当什么？一朝首辅吗？我看是想让我当千古罪人吧！这些年来，杨某虽然是受人利用，但太公岛抗倭，九死一生我不后悔；平定逍遥王一党，我也不后悔！纵横江湖这些年，我也算有些心得，如果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大哥，就交出朱天白，放了那些被你关押的教中兄弟，你接着做你的教主，我带着朱天白归案，然后浪迹名山大川，再不理江湖恩怨。”
“大哥！”左翼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大哥，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劫持博一哭，杀江南一干巨贾，联盟封疆大吏，营救逍遥王余党……每一条罪责都足以让我圣教教毁人亡，纵然你我可以凭借武功侥幸不死，但从此也必定东躲西藏，或者远走海外，大哥你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吗？大哥你愿意看着上千兄弟被官兵围剿吗？”
我茫然苦笑，想不到左翼背着我竟然做了这么多的勾当，但是嘉靖皇帝似乎对这些早有防范，也就是说在魔教高层里有嘉靖皇帝的人，这个人传给朝廷的情报，再由玄孤影传给珠珠公主和逍遥王朱天白……如果真是像我猜测的这样，恐怕左翼的兵马连打进山海关的能力都没有。
左翼看我目光游移不定，接着说道：“大哥，为了这一天，小弟已经筹划了好久，谁也没有权力阻止我的中兴大计，人挡杀人，鬼挡杀鬼！”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至于那些吃里扒外的叛徒，替我传了好多真真假假的消息，现在似乎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左翼手中剑光一闪，身后的张雪尼一声惊呼，胸前已经多了一道血槽。
张雪尼缓缓跪倒在地上，艰难地说：“雪尼……该死，几年前……在京郊……被玄……孤影……抓住，被迫……服了独门慢性……毒药，不得已……传了些……消息，但是这次……圣教……攻击山海关……的消息，事关……圣教兴……衰，雪尼……没有……传……”一句话没有说完，张雪尼便仆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什么！你没传！”左翼顿时呆若木鸡！
我立刻猜到了左翼的意图，攻击山海关是让张雪尼传递的假消息，嘉靖皇帝一定调集重兵在山海关布防，然后左翼另有图谋。当张雪尼毕竟心中还有魔教，竟然没有传递这条假消息，那么嘉靖皇帝的人现在会在什么地方？玄孤影早已完成了江南武林的整合，水凝子也失去了消息，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人现在已经向大光明顶集结了。我回头看了看珠珠公主，目光中带着询问，珠珠公主眼里带着一丝不忍，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别过脸去。
“东方猪！你是珠珠公主？”左翼突然暴喝一声。
我随手把珠珠公主拉到背后，挡在他们中间，厉声质问左翼：“是与不是，你又待怎样？”
左翼冷笑一声：“棋差一招，好在天不绝我圣教，竟然送来一个公主当人质，好歹可以退掉官兵。”
正在这时，一个魔教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高呼教主，焦急地说道：“教主，大事不好！大批官兵从密道杀了进来，见人就杀。”
左翼怒吼一声，气得牙眦俱裂，拔出宝剑直取珠珠公主，但为了不伤她性命，力道弱了几分。
我紫薇软剑在手，迎着素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左翼，斗了起来。此时我的心中饱受煎熬，多撑一刻，玄孤影的人马一到，就没有危险了，但玄孤影一定会对魔教弟子大开杀戒；如果不挡住左翼，他一定会拿珠珠公主当成人质，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以玄孤影冷傲的性格，会为了杀左翼，而不顾珠珠公主的死活。
又过了几招，面对左翼这样的绝顶高手，已经不允许我再斟酌。巨大的压力从他的剑招中传来，一剑快似一剑，转眼我的身上就多了几道血口子。
此刻玄孤影的人马已经杀了进来，周围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惨叫声。
左翼单人一剑直奔珠珠公主，势若奔雷，珠珠公主连变几个身形仍躲闪不开，我一咬钢牙，挥剑刺去，正是左翼的成名招式“一泻千里”，左翼身形闪动，绕是快捷，仍然被我刺中右臂，宝剑落地。这一招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倒在钟无双和珠珠公主的怀里，再也没有力量起来。
向周围一看，大批官兵杀进竹林，魔教弟子已经伤亡殆尽，玄孤影、水凝子、潘之光、尘妃、风亦、戚看花、沐小邪等人都在。玄孤影一指受伤的左翼，喊道：“分尸！”
我心中一惊，想不到朝廷的人竟然如此歹毒，挣脱珠珠公主，几个起落挡在左翼的身前，却说不出话来。
玄孤影向我施了一礼：“侯爷，此番平定朱天白、左翼叛乱，侯爷当属首功，这左翼乃是天下第一高手，虽然伤在侯爷的手里，但唯恐此人逃遁，给日后留下隐患。皇上有旨，不必留下活口，提头领功即可，望侯爷不要阻拦。”说完一挥右手，一群官兵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我此刻全身发抖，根本当不住玄孤影的虎狼之师，不得已从怀中掏出御赐的“沉遥扇”，一按机括，十八根精钢扇骨激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官兵霎时倒下一片，剩下的人不知冲还是不冲，纷纷回头看玄孤影。
不等玄孤影再次下令，左翼踉跄着走到我身旁，对我凄然一笑：“大哥，我要去见凌玲了，来世再做兄弟！”说完踢起脚下的那口宝剑，迎着剑锋合身撞去。
远处蓦地一声哀嚎，全身浴血的翁盈盈挣脱按祝蝴的官兵，跌跌撞撞地狂奔过来，抱住左翼的尸身放声恸哭，随后也对我一笑，说道：“大哥，我也去了……”说着手上用劲，宝剑透过左翼的尸身，贯穿进自己的胸口。
“啊——”我突然觉得天昏地暗，全身爆发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挥起紫薇软剑向玄孤影狂扫过去，玄孤影大骇，随手一推身旁的尘妃，把她送上剑锋。风亦见尘妃就要殒命，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扑倒在尘妃身上，剑锋划过，风亦一脸血肉模糊，虽然性命没有大碍，但一张英俊的脸庞是保不住了。
玄孤影见我旧力已过，新力未生，举剑直刺我的后心。身旁的潘之光见状连忙拔剑挡住，而早已杀红眼睛的我，不管青红皂白回身就是一剑，正刺进潘之光的前胸，一代大豪潘之光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含恨而终。
我也霎时清醒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对玄孤影迎面刺来的一剑浑不在意。只听一声金戈交鸣，钟无双奋力挡住了玄孤影的一剑，然后玄孤影狂喷一口鲜血，胸前透出了一个剑尖，珠珠公主握着一把短剑站在他的背后。
……
半个月后，我伤愈上朝面圣。
“杨爱卿，此番剿灭叛贼有功，朕欲招你为驸马，与珠珠公主择日成婚，还不领旨谢恩？”
我跪在金銮殿久久不起，终于沉声说道：“皇上，微臣杨天行走江湖，仇家满天下，又误伤义士，兄弟也因我死于非命，一个偌大魔教烟消云散，自觉罪孽深重，欲隐迹山林，了此残生，圣上一片美意，珠珠公主一片深情，微臣……”
嘉靖皇帝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杨天！你敢抗旨？”
我重重叩首，说道：“臣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走下宝座，走到我的面前，想了想说道：“玄孤影飞扬跋扈，杨爱卿杀了也就杀了吧，潘之光属于误杀，风亦毁容也不是杨爱卿本意，朕已经下旨，册封潘咏心为妃，风亦的长兄风林官升三级，杨爱卿不必愧疚。还有那博一笑因为杀敌有功，册封为下一任江湖总管，替朕掌控江湖，他的师父晦言大师如今已经是少林方丈，还有杨爱卿那些在狱中的朋友，都已经无罪开设……”
我此刻已经泣不成声：“谢主隆恩！但这婚事……”
嘉靖压了压怒气，说道：“杨天，你记不记得还欠朕一个条件，现在朕就让你成婚。”
我苦笑一声：“皇上，杨天心如死灰，何苦让珠珠公主跟着微臣受苦呢？”
嘉靖大怒，朗声吩咐：“来人呐！把杨天推出午门斩了！”
几个御林军冲到我的身旁，七手八脚把我往外拖。我心中反而一阵轻松，好像终于就要解脱了。
“慢！”嘉靖皇帝从地上拾起一块龙配，正是晦言大师给我的那块建文帝遗物。
“竟然在你的手上……”嘉靖皇帝手捧龙配，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说道：“朕把你逐出朝廷，永世不得来京，去吧。”说完竟流下几滴泪来。
尾记
半年以后，塞北苦寒之地，我盘坐在炉火旁，一个少年正在面前背兵书。
钟无双默默端来一杯茶给我，说道：“今天关浪传来消息，珠珠公主被贬为庶民，限日离京，赣州潘家信任女家主潘菲菲重金悬赏大哥的消息，不知是不是还想杀了大哥给潘之光报仇，福来客栈生意红火，芙蓉姐姐又在请咱们过去，麦子和麦苗姐妹还没有消息……”
我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该生的生，该死的死。”然后转身对面前的少年说道：“成梁，你哥哥是条好汉，我代替你哥哥教会你武功和兵法，以后一定要从军，镇守大明北疆，咱们打打杀杀，不就为了一个天下太平吗？”
李成梁连连称是，突然从袖口里落下一本书来，正是名动江湖的说书人上官刨花的评书底本——《魔头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