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他们确实动手了。老鼠知道。一群老鼠从这小院里,惊恐地往外蹿。大大小小的,一溜往外跑。
蛇知道。一条粗粗的菜花蛇,沿着墙脚,慢慢地往外爬行。
树也知道。院外不远处的橘子树,一阵阵地,打摆子一样,抖着。抖落了一地成熟的橘子。
屋里却很静。龙诞香的烟,如同一个摇摆轻舞的少女,剧烈地飘摆着裙纱。
静,很静。楚子矜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在搏斗。同素手姥姥过招。
楚子矜感觉到了。素手姥姥确实深不可测。如同东海一样,表面平静,却蕴藏着如此深厚的功力。楚子矜的每一次汹涌的力道,都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楚子矜也一次次抵挡着素手姥姥袭来的杀气。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毒。海浪一样地涌来,袭来。
素手姥姥也感觉到了,这楚子矜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练得如此深厚的功底。泰山一样,几次猛烈的诡异的进攻,都丝纹不动。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揽月楼那边也静了下来。园子里一切都很静。静得似乎只剩下月光了。
楚子矜有些冒汗了。细细的,从额头渗出,汇成一滴滴的汗珠。跌落在胸前,打湿了一片。
楚子矜有些顶不住了。素手姥姥似乎掀起巨浪一样,向他扑来,狠狠地把他笼罩了。似乎要击倒他,掀翻他。
声音。一阵脚步声。有一群女子往小院方向来了。
近了。传来一阵说话声。
“水兰。快带姑娘们离开。远一点。”说话的是紫柳。
“不!我要见姥姥,她说过,我跳完舞就可以见到我爹我娘的!”是雨儿,声音很高,很倔强。
“雨儿?”
楚子矜一惊,是雨儿?她还活着?
素手姥姥也惊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雨儿还活着?不可能!不可能呀。
素手姥姥突然疯了一样腾空而起,挥着双掌拍向楚子矜。楚子矜似乎突然来了无穷的力量一样,挥掌将素手挡在了空中。
僵了。如同雕塑一样。两个人在相距两尺之处,僵住了。似乎都用尽着全力,要击倒对方。整个地都似乎在摇晃。都瞪着双眼,憋红了脸。
琴声。突然一阵轻丽的琴声,歌声,响了起来。
弹琴的是云梦。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爬了起来,带着满身的鲜血,坐在了古琴前。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衷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惋。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素手姥姥的脸色突变,眼光变得散了。猛地喷出一口血。软软地瘫了下去。松了手呆呆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云梦很虚弱,咧着嘴笑了:“我在卧雪谷就发现,她……她……最听不得这首曲。果……果然……”
云仙话没说完,爬在了古琴上。嘴里往外淌着血。
鲜血,顺着琴身,流了下来。滴在青砖地面上,砸出一朵很好看的梅花……月色,还是那么寂寥。那么清冷。
几个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清冷。
“雨儿,把这杯酒敬给你娘。还有,你萧叔叔,还有……傻儿。”
楚子矜高大的身影,还有破旧的衣袍,月光下很孤独。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新坟,孤零零的,还有周围夜风里摇曳的秋草。以及草丛中传来的寂寥的秋虫的鸣叫。在月色下寂寥着。很清冷的月色。霜一样地洒下来。
天亮了。淡淡的光,照过来。照着他们的背影。疲惫的背影。
远处,淡淡的舞。很迷茫。淡淡地罩着。若有若无,很缥缈。
罗瞎子很虚弱。被楚子矜背着。耷拉着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他那条空空的胳膊,伸着短短的一截。从裹缠着的布条中,渗着殷红的血。
秃子飞再也飞不起来了。他的腿,中了燕独飞的剑,伤了骨头。被雨儿搀着,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走得很慢,很沉重。
晨光,淡淡地照着。照着他们的身影,还有身上的伤痕和血迹。
晨风,很清凉地吹着。吹起他们长长的乱发,还有,破旧的衣袍……
“秃叔叔,你说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应该是树呀草呀什么的。”
“不对,我觉得应该是变成星星。起码好人会变成星星。”
“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应该。我想,我娘会变成星星,萧叔叔也会,傻儿嘛,就说不上了。我想,我想我娘的时候,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
楚子矜笑了。他看着身边天真的楚雨笑了。秃子飞也笑了,咧着嘴。
不远处。马队,很急的马蹄声。敲碎着江南清晨的残梦。
旌旗烈烈,飘展着。杀气腾腾地追来。
“快,快,别让楚子矜跑了!”
“皇上有令。捉住当年轼君要犯着。重赏黄金千两!”
马队。飞一样地奔驰着……箭一样地撕裂着宁静的清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