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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完结

    12
    钟晚屏已经昏过去了,关夜北将他放在床上,扯掉浴巾,抱住他的腰,从后面再一次狠干他。他下面的小洞软得一塌糊涂,关夜北在里面毫无阻碍地尽情驰骋,享受着性器被柔软肠肉包裹的极乐感受。
    他又射了一次,大量jīng液全部灌进狭小的ròu洞里。钟晚屏在昏睡中低沉地哼哼了一声,但没有醒来,下面的肉穴不自觉地收缩,将jīng液挤出体外,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关夜北仍然埋在钟晚屏体内,看见白浊的液体从两人结合的地方流出来,他又硬了,于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又干了一回。先前射入的jīng液因为性器的抽插而溅了出来,喷得两人下体到处都是。
    等钟晚屏从昏睡中醒来,就发现自己侧躺在床上,被关夜北压在身下,下面湿漉漉的,后穴里有个坚硬硕大的东西不断抽送捣弄。肚子里很涨,不知道被射进了多少jīng液,前面硬不起来,后面被Cāo干得麻木了,却还是有一波波的快感涌上来。钟晚屏想起来自己在浴室里被干到失禁的情形,身体顿时燥热起来。
    关夜北发觉他醒了,于是下体抽送得更加卖力。钟晚屏难耐地呻吟起来,低沉悦耳、饱含情欲的声音让关夜北越发兴奋,性器在肉穴里捅个没完。钟晚屏虚弱地伏在他身下,毫无反抗能力,任他为所欲为,衣服全然被蹂躏征服后的顺从模样。关夜北想就这样干上他三天三夜,让他的yín洞牢牢记住ròu棒的滋味,让他牢记他的男人是谁。
    但是关夜北也知道不能勉强钟晚屏,要是真的玩坏可就不好了。所以他快速地抽送了几十次,泄在了钟晚屏体内。
    满足之后,他抱着钟晚屏,按摩着他后穴周围,帮他缓解那里疼痛。
    钟晚屏一言不发,背对关夜北,紧紧抓着床单,任由关夜北的手指在他下体玩弄,手指分开穴口,让里面的jīng液流出来。
    “怎么不说话?”关夜北的声音含着笑意。
    钟晚屏把脸埋在枕头里,根本不去理他。关夜北凑上来,又问:“害羞了?”
    不是害羞,根本就是耻辱。被关夜北用那种方式凌辱,还yín荡地配合他的侵犯以求得更多快感,甚至被干到失禁……重重丑态都暴露在他眼前,钟晚屏真恨不得立刻就去死。
    关夜北舔吮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含糊地问:“在想什么?想怎么杀我吗?”
    钟晚屏嘶哑地说:“你知道得倒清楚。”
    “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关夜北的手指插进沾满jīng液的肉穴里,搅动着其中的媚肉,“你这么yín荡,离了我一天都不行,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打算杀了你然后自杀。”
    “哦?”关夜北惊喜地咬了咬他的耳垂,“这算是同生共死的誓言吗?”
    “才不是!”
    关夜北抽出手指,起身去浴室里拧了条毛巾。“你一看见我就走不动路,还想杀我?”他回到床前,掀开被子,擦拭钟晚屏双腿间的白浊。外面的才擦净,里面装不下的jīng液又流了出来。“要死也是我俩一起死在床上。浪货。都要被你榨干了。”
    钟晚屏想骂他几句,但是关夜北将一只血袋扔进了他怀里。
    “做了那么多运动,肯定饿了吧?”
    “……你从哪儿弄来的?”钟晚屏疑惑地看着血袋。
    “秦湾能弄到,我就不行吗?”
    关夜北把毛巾洗干净,回到床上,靠在床头,点了支烟。“你好像对血袋的接受程度高一点?我真不明白,不都是人血嘛。”
    钟晚屏郁闷地看着手中的食物。虽然的确饥渴,但他被关夜北说的一点食欲都没有。关夜北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xiōng前,亲昵地浅吻他的额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吗?”
    “不记得了!”钟晚屏没好气的说。
    关夜北吸了口咽,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梳理钟晚屏的头发:“是三年前,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一个小镇上。”
    钟晚屏咬开血袋,心生疑惑。关夜北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去年在东京的时候,怎么可能是三年前?虽说三年前钟晚屏的确在美国执行过一次任务,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关夜北啊!
    “我猜你肯定不记得了。”关夜北说出他心中所想,“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钟晚屏小口啜饮着血液,静静听关夜北讲述起他的过去。
    “我从小镇上路过,原本只想留宿一晚,但是镇上的神父认出了我……他看出来我是血族,于是打算把我消灭。”关夜北顿了顿,低头看着钟晚屏,“你有想起来一点儿吗?”
    “好像有些印象。”三年前钟晚屏在执行任务的半途中接到组织的紧急联络,让他赶往某座小镇消灭镇上的吸血鬼。他记得在那儿救了一位神父……
    “那个神父……多此一举的碍眼家伙。他让猎人协会派人来支援他。我担心行踪暴露,于是先下手为强,到镇上的教堂里去杀了那家伙。结果他比我想象的要强。我重创了他,自己也受了伤。就在我准备逃走的时候,你来了。”
    钟晚屏想起来了。那时他接到组织的联络后,临时改变行程,前往那座小镇。他来到镇上的教堂,寻找那位请求援助的神父,却发现神父躺在讲坛上,肩膀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钟晚屏连忙帮他按住伤口,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时候我就躲在教堂的阁楼里,如果你上楼来,我绝对逃不掉。但是你没有。你留在原地照看伤者。要是你离开他,他肯定会死,但我就会落到你手上。”
    “……我记起来了。那个神父伤得很重,如果我不帮他按住伤口,在救护车来之前他就会死于失血过多。”钟晚屏回忆道。
    “没错。你选择救人,而不是来抓捕我。最后神父是得救了,我也是。救护车来的时候,我趁乱逃走了。”
    钟晚屏吸了一口血:“那又怎么样?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吧。犯人逃了可以再抓,人死了就是永远没了。”
    “可是我见过很多人……比起他人的性命来,更在意自己的目的能否达到。而你……”关夜北像是觉得寒冷似的,紧紧抱住钟晚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是你身边奇形怪状的人太多了吧。钟晚屏默默吐槽。
    “所以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关夜北碾灭手中的烟头,“大概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吧。”
    “呵,这算什么?表白?”钟晚屏冷笑。
    关夜北托起他的下巴,强硬地在他嘴唇上印上一吻。
    “我每天都在用身体向你表白,没发现吗?”
    钟晚屏嫌恶地推开他,想越过关夜北的身体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文件袋。然而消耗过度的身体根本使不上力,腰部一阵阵酸痛,双腿甚至合不拢。关夜北揉了揉他的脑袋,顺手帮他把文件袋递了过来。
    “想要这个?”
    钟晚屏一把抢过文件袋,往旁边挪了挪。“这是正经工作。”他说。
    关夜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秦湾让你去找他……找那个通缉犯的?”
    “嗯。我帮他干活交换血液。”
    “……你还是别做了。血液什么的,我帮你弄来就是。而且那个家伙那么厉害,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钟晚屏“嘶拉”一声扯开文件袋,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我有说错吗?你连我都打不过。”关夜北赤 身 裸
    体地下了床,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健美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舒展,像古希腊的雕塑那样充满力量。
    钟晚屏双眉紧蹙,罕见的没有理会关夜北的调侃。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那是秦湾叫人打印出来的通缉犯的画像。虽然钟晚屏亲眼见过通缉犯,但是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对方的长相。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十分可疑。
    画像里的通缉犯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形容消瘦,年轻时可能很英俊,但是现在已经被生活的重担折磨得愁苦而yīn郁,让人提不起任何好感。钟晚屏盯着画像瞧了好一阵,然后望向床前的关夜北,关夜北也刚好回过头,和他目光相接。
    “看着我干嘛?”关夜北双手叉腰,“被我迷倒了吗?”
    钟晚屏将画像展示给关夜北看:“这家伙和你什么关系?”
    ——仔细看看,两个人真是说不出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钟晚屏毫不怀疑,画像里的男人年轻个二十岁,简直就是另一个关夜北。
    “我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刚刚好出现在那儿救了我。如果说是巧合,那也太勉强了。你说你没有跟踪我,那么你跟踪的应该就是这家伙?”钟晚屏满意地看到关夜北脸色一变,“这一个多月来,你每天晚上都会在外面游荡很长时间,以我对吸血鬼的了解,觅食远远用不了这么久。所以你也是在找这个通缉犯吗?你会到这座城市来,就是来找他的吗?你和他什么关系?”
    13
    关夜北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愤怒,接着转为无奈,甚至带着一丝悲伤。这证实了钟晚屏的猜测。关夜北和那个“怪物”果然是有关系的。
    “我以为……你不会看出来的。”关夜北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大能认出来。过了这么多年,他变了好多,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钟晚屏放下手里的肖像画:“他是你亲戚?”
    “是我弟弟。”
    这回轮到钟晚屏惊讶了。光从外表看,这位通缉犯的年龄显然比关夜北要大,别说是兄长了,说是关夜北父辈的人他都相信。但是他转念一想,关夜北变成吸血鬼多久了呢?十几年?几十年?成为吸血鬼之后,年龄便不再增长,外表也不会变化。现如今的关夜北依旧是那么年轻,而他的弟弟作为人类,却早已在时光的无情流逝中衰弱老去了。
    钟晚屏不知该作何评价。应当表达遗憾吗?还是潦草带过这个让人哀伤的问题?他想了想,最后问道:“你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关夜北紧抿着嘴唇,刀锋一样的唇线绷得紧紧的。钟晚屏猜想他可能不愿谈及这个问题,但出乎意料的是,关夜北开口了:“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他顿了顿,补充道,“人类的二十五岁。那一年我出了事故……是火灾。当时我重度烧伤,躺在医院里像个活死人一样,每天都要在死亡线上来回好几遭。家里为了筹措治疗的费用,用光了积蓄,还借了许多债,但是我的身体一直没有起色。就算能侥幸活下来,将来也……”说着,他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
    “我父母伤心欲绝,还在念书的弟弟也辍学出来工作赚钱,好维持生计了。但即使这样,家里的经济还是越来越困难……就在全家都要绝望的时候,我的‘血族之父’出现了。”
    听见“血族之父”这个名词,钟晚屏心里咯噔一下。
    “‘血族之父’很同情我家的遭遇,他愿意帮助我们,不过不是金钱资助,而是把我变成血族。你知道,血族的力量很强大,再重的伤,只要心脏和大脑没有被破坏,都能自我治愈。即使是手脚被切断了,也能长回来。区区烧伤,只要变成血族,很快就能康复。但‘血族之父’有一个条件:我从此必须离开家庭,再也不和家人见面,也不能联系。虽然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条件,但我的父母还是同意了,因为让我健康的在别处生活,总比痛苦的活一辈子要好。于是我接受了‘血族之父’的血液,变成了他的同类,也离开了家庭,二十年都没有再回去过。”
    钟晚屏原本以为关夜北的讲述到底就告一段落了,但关夜北继续说:“虽然非常想念家人,但我始终遵守着和‘血族之父’的约定,一步都没有踏进过家乡所在的城市,连一封信都没写过、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一直留在‘血族之父’身边。就这样过了大约二十年吧……对人类来说这是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但变成血族以后,二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有一天,‘血族之父’说他要离开了,不需要我再继续跟随他。于是我们就这么分开了,可以说我重获了自由吧。获得自由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我违背了和‘血族之父’的约定,偷偷跑回去。原本的住址已经拆迁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家人的新地址……”
    关夜北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此刻他就像踏进考场的学生一样紧张。阔别了二十年的家人重聚是什么样子呢?喜悦的团圆?热泪盈眶?还是平淡却温情的“啊,是你回来了”?
    他幻想着种种可能性,站在门前,整了整衣领,抹了把头发,确保自己的外表不会出任何问题,接着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一会儿。关夜北按捺住紧张又激动的心情,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来开门。
    难道没人在家?
    他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门铃。这回门里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谁啊谁啊!等一下!”接着是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到门前,门锁发出“咔嚓”一声响。关夜北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背在背后,神经质地绞着自己的手指,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眼睛肿胀的陌生女人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关夜北,冷漠地说:“我家不订报纸。”
    这句欢迎词可不在关夜北想象的情况之中。他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场景而愣了愣,“呃……我不是订报纸的……”
    “我们家也不买保险。”
    “我……我也不是卖保险的。”
    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关上门,但是关夜北用脚死死抵住门,不让她如愿。“请问这里是关晨南先生家吗?”
    女人警戒地后退了一步:“你找他?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他的……”
    关夜北刚想说“我是他的亲戚”,便听见一个嘶哑的男声从房间里传出来:“谁啊!是推销员就赶走!”
    女人回头嚷道:“是来找你的!我不认识!”说罢,朝关夜北撇了个不屑的白眼。
    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玄关。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人的眼神都yīn测测的,嘴里叼着根烟,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酒气。他粗鲁地推开女人,走到关夜北面前,先是戒备而疑惑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思索什么,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甚至于大惊失色的表情。
    “是……是你……”
    女人问:“谁啊?是你同事?”
    男人推了她一把:“闭嘴!滚回屋里去!没你们娘们的事!”
    女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屋,关夜北听见她冲不知什么人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别看!回屋做作业去!”
    男人把烟夹在手里,挥了挥,青蓝色的烟雾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圈。“进来说话。”
    关夜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换鞋,但是男人没有给他准备拖鞋,也没有对他穿着皮鞋走进自己家里发表任何不满,于是关夜北就这样走进去了,不忘带上门。
    玄关连接着客厅,客厅的南边是两间不大的卧室,北边和西边分别是厨房和厕所。这些房间加起来的面积恐怕还不满六十平米,对一个要求不高的三口之家来说或许刚刚好,如果再加上一人就显得局促了。
    客厅里乱作一团,看起来好像遭遇了入室抢劫一般,桌上堆着小山似的脏碗碟,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渐寒,旁边肯定会有苍蝇在嗡嗡盘旋。沙发上堆满了不知是干净还是不干净的衣物,沙发巾一般盖在沙发上,一半拖到地上,看上去这一部分的面积还会继续增加。沙发前面是一张黑色的茶几,上面放了一盘正在日渐腐烂的水果,和几本翻得封面都快掉下来的杂志。地板看起来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掉落的头发、灰尘和脚印随处可见,就连关夜北这种对卫生不是很执着的人都恨不得拿起扫把帮忙扫一扫。两间卧室大门紧闭,关夜北猜想那女人就在其中一间里。
    最吸引关夜北目光的是客厅墙上的两张镶嵌在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他认得照片里的两个人,是他父母年轻时的样子。两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现在却被封在冷冰冰的玻璃板后面,供人瞻仰。
    “这……这是……”关夜北一时语塞。他转向领他进屋的男人——就算过了二十年,相貌与当年的少年已经大不相同,但关夜北依旧能认出对方就是他的亲弟弟关晨南——颤抖地问道:“爸妈已经……过世了?”
    外表比兄长苍老了二十岁的关晨南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怎么?你不知道吗?早死啦,三四年前的事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发出了一声令人不愉快的呻吟),把手里的烟碾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关夜北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坐在弟弟的旁边,还是另找一把椅子。关晨南也没有招呼他,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盯着烟灰缸里的灰烬和烟蒂,好像它们才是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关晨南坐直了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了关夜北:“我以为你早死了。”
    “我……我没有死……”关夜北迎上弟弟的目光,发现那双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涌动着深不可测的yīn霾,“你知道,当时我被救了……”
    关晨南吃吃地笑了起来。“当时老爸告诉我一个吸血鬼要把你变成同类,这样你才能得救,你知道我是什么想法吗?”
    关夜北摇摇头。
    “我觉得你们都疯了,发神经,异想天开,竟然相信有什么吸血鬼……”他往烟灰缸里啐了一口,“我想爸妈肯定是不愿意看你半死不活的,所以才让那个外国人把你带走,让你这个累赘永远从我们眼前消失,眼不见心不烦,也不用再付钱给你治伤——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关夜北面无表情,噤若寒蝉,心中却激起了惊涛骇浪。关晨南刚刚说什么?他说他是累赘?他希望他永远消失?他眼不见心不烦?原来……原来弟弟一直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但是今天我相信了。”关晨南半是憎恶半是惊叹地说,“你回来了,从前那些烧伤……医生说永远也治不好,但是它们都好了。你还是这么年轻,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而我……而我已经……”他扬起双手,像是在展示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你一表人才、衣冠楚楚,我却活得猪狗不如。谁会相信我们是兄弟?”关晨南望着哥哥,眼睛里是掩不住的讥嘲、愤恨和嫉妒,“连我自己都不信。”
    “晨南……”
    “事到如今你回来还想做什么?”关晨南凄凉一笑,“来看我活得多悲惨吗?”
    “我不知道,晨南……这些年我和家里一直没有联系,我不知道爸妈已经过世了,我不知道你的状况……”
    “你从来不和家里联系!”关晨南狠狠一捶茶几,盘子里的水果摇晃了一下,“二十年!你从来没回来过!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血族之父’禁止我和家人接触,我没有办法……现在我也是违背了和他的约定才……”
    “你还不如从来没有出现过!”关晨南的眼睛里隐隐有了泪光,“我会当你早就死了……而不是……而不是变成了什么吸血鬼。你看看你,你还是那么年轻,你有钱,你过得体面,你长生不老……而我……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他颓丧地垂着头,一只手撑着膝盖,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支持自己不倒下。
    关夜北走到弟弟身边,跪了下来,一只手握住对方扶着膝盖的那只手:“对不起,晨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的父母遗照,“现在家里的状况……你结婚了对么?刚才开门的是弟妹?你们有儿子?”
    “女儿,叫静曦。”关晨南咕哝着,“上小学六年级了。”
    关夜北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支票簿和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们。这些年我都没有为家里出过力,我想……补偿。”
    他把支票放在茶几上。关晨南拿起支票,瞄了眼上面的数字,眼睛顿时瞪大,但他立刻将支票撕成两半,窝作一团,扔到烟灰缸里。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14
    “晨南!我没别的意思,我是真心想帮你……就当是给静曦买礼物,好不好?”
    “我说了,不需要。”关晨南甩开关夜北的手,如同要远离他似的,往沙发另一头挪了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哥’。给我一点钱,你的良心就安宁了,对不对?你觉得用金钱能补偿我们一家,对不对?呸!我不需要你的臭钱!你想一想,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谁害的?如果不是当初为了给你筹钱治伤,我们家也不会用光积蓄,还背了一身债,我也不会辍学。如果……如果不是你,我还可以继续念书,我的前途会更好,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家里的条件也会更好,爸妈也不会……也不会……你知道吗,他们得癌症死的,没钱治病,只能等死。你花一点钱就能买来心安了,可是我呢?我的青春,我的前途,我的人生……能用钱买来吗!”
    关夜北哑口无言。的确,当初为了他的伤,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背上了沉重的负担,这包袱跟了他们一连二十年,甚至……毁掉了弟弟的前程?假如他当初没有被烧伤,或是直接死在了火灾中,家里会是什么样呢?至少弟弟能继续念书,找到更好的工作,父母也有积蓄能安度晚年,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晨南,我真的……没有想到。”
    关晨南哼了一声:“是啊,你当然不需要想这些。你变成了吸血鬼,在外面逍遥自在,我们却得辛苦讨生活。”
    “我很想帮你们,如果有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做到,不管是钱还是什么别的……”
    “不需要。”
    “晨南……”
    关晨南紧锁眉头,接着,他眼睛里迸出了一股灼热的光芒。“如果你真想帮我,老哥……”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关夜北热切地问。
    “……那就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吧。”
    关夜北再一次愣住:“你说什么?”
    关晨南抓住他的手,快速且坚定地说:“把我也变成吸血鬼,不仅我,还有我老婆和女儿。变成吸血鬼之后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对吗?对吗?”
    关夜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无言地点点头。
    “那就把我们变成吸血鬼!我要像你一样,拥有无限的时间!这样就还来得及……我有无限的时间,我还能从头再来,我能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想像爸妈一样死掉,只要长生不老,我就能做一切想做的事!还有淑文和静曦!你想想静曦啊,她还年轻,她能永远年轻,永远青春!我们是永远的一家人,我,淑文,静曦,还有你,老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无限的时间,我们什么都能做……!”
    “不行!”关夜北站起来,脸色yīn冷,“我可以提供别的,钱,房子,关系……什么都行,唯独这个不行。”
    “为什么!”关晨南大叫,“我已经不再年轻了,至少给我足够的实现,让我去实现曾经的梦想……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就不能帮帮你的家人吗?帮帮你的亲弟弟!还有静曦,你想想静曦啊!你见过她吗!”关晨南冲着卧室喊道,“静曦!出来!”
    卧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头,看了客厅里的关夜北一眼,又赶紧缩回去。关晨南猛地跳起来,推开卧室的门,抓着小女孩的手臂把她拖出房间,推到关夜北面前。“你看看啊,老哥,这是静曦,我女儿,你的亲侄女啊!你不希望看见她青春不老吗!”
    女孩哭了起来:“爸爸,不要拽着我的手,好疼啊!”
    但是关晨南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女孩的母亲从另一件卧室里冲出来,一把推开关晨南,将女孩搂在怀里。“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鬼话!”她尖叫,“但是别碰静曦!”她又对女儿和颜悦色地说,“静曦,咱们回屋做作业好吧?走,回屋去……”
    关晨南又把女人推开,给了她一巴掌:“滚,臭婆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我不要再看见你!给我滚!”
    女人捂着脸,发出一声啼哭,丢下丈夫、女儿和陌生的客人,跑回卧室里,甩上门。过了一会儿,从卧室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关晨南抓住静曦的肩膀,对关夜北说:“你也看到了,我们一家三口过的都不好……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可以自己赚,但我想要机会……我想要再来一回,我要时间,我要很多很多时间……我……我想像你一样能长生不老……”
    关夜北坚定地摇头:“对不起,晨南,只有这个不行。”
    “为什么!”
    “血族之父和我有约定,他给我下了制约……所以不行。我这辈子只能把一个人变成血族。”
    关晨南有些失望:“只有一个人?”
    “没错。”
    “那就……那就把静曦变成血族啊!她还年轻,她有比我更多的机会,她还有大好前程!”
    “你不知道变成血族意味着什么,晨南。”关夜北沉重地说,“变成血族意味着抛弃人类的一切,抛弃光明世界,永远堕入黑暗中。你不知道,所以你能……异想天开。”
    “抛弃人类的一切有什么不好!”关晨南激动地说,“你看看我的生活,我的一切!简直是一坨狗屎!我恨不得抛弃它们,过另一种生活!就当是为了静曦吧,啊?她是你的亲侄女啊……”
    关夜北看着那哭泣的女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不,都“曾经”是我的家人。但是心中的那一杆天平把他们和另外一个人称了称,还是倒向了另外一边。
    对不起。关夜北在心里说。我不能这样做。我只能把一个人变成血族,那个人我已经选好了,不是你们。对不起,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我卑鄙无耻,我毫无手足之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弯下腰,抱住哭泣不止的小女孩。“我很抱歉,静曦。”他拍拍女孩的背,帮抽噎的女孩顺气,顺便把另一张支票塞进她的口袋里,“把这个交给你妈妈,告诉她随便在上面填数字,想填多少都可以。”
    女孩不知道关夜北给了她什么,只能点头。
    “好孩子。”关夜北揉揉她的脑袋。当他还和静曦一般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血族,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变成血族,更不知道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叫的弟弟也想变成血族。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我走了,晨南。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打我电话。”说完,关夜北向墙上父母的遗像鞠了了个躬,走出客厅。来到玄关的时候,他听见客厅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大概是关晨南把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吧。
    血族之父说得对。关夜北想。他不应该回来的。自他变为血族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同家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生活在光明里的人和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无法相容,只会彼此伤害,徒增伤感。
    听完关夜北的故事,钟晚屏久久无言。想不到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也有这样的过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从没想到他也有同情关夜北的一天。
    人们选择成为血族的理由多种多样,有些是为了追求不朽和力量,有些则是为了和爱人永远在一起,还有一些人罹患不治之症,要依靠这种方法逃避死亡。不管哪一种原因都有其缘由,钟晚屏从前绝不会同情这些人,他们依循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那么就要为其负责到底。
    “那你弟弟他后来……怎么了?”钟晚屏问,“他是怎么变成,呃,通缉犯的?”
    关夜北无力地坐在床沿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扶着额头。“我每个月都会寄一笔钱过去,我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但是我不敢去看他们,我怕晨南还会生气,我怕……再见到他。我怕我们不欢而散,再也做不成兄弟。我害怕……大约过了一年,我寄过去的钱再没有被取出来。我觉得很奇怪,以为是晨南不想接受我的资助了,又唯恐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我再一次去拜访了晨南。这时候我才知道……”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背对着钟晚屏,钟晚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看到他肩上的肌肉在颤抖,能听见他声音哽咽。
    “我才知道……晨南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杀了。他把她们关起来,放掉她们血给自己喝,他太想变成血族了,想疯了,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成功。她们……淑文和静曦,被囚禁了一个多月,受尽了折磨,最终衰弱至死。又过了好几天,静曦学校的老师到家里来家访,尸体才被发现……”
    关夜北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饱含悔恨和自责。钟晚屏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所认识的关夜北一直是强硬的,自信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何曾有过如此沮丧示意的时候?
    “晨南失踪了,不知去了哪儿。从那时候起我就在追查他的下落。他已经……彻底发狂了。他杀人,生饮他们的鲜血,以为这样就能变成血族。他不停杀人,他的疯狂让他堕落,变成一个怪物……”
    难怪那个“怪物”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积累了太多的罪孽,他的怨念让他异化成一个恶魔。他不像吸血鬼,能够将饮下的鲜血转变为自己的力量,他喝下的那些血反而加速了他的堕落,给他提供了邪恶的能量。
    “你到这座城市来,就是为了找你弟弟?”
    关夜北点点头。“我去拜访了很多血族大师,希望找出解救晨南的办法,可是他……陷得太深了。除了杀死他,没有救赎他的方法。”
    “你当初为什么不把他变成吸血鬼?”钟晚屏问,“你要是这么做了,你弟弟得偿所愿,就不会发疯了。”
    “我不能那么做。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的‘血族之父’给你下了制约,让你只能把一个人变成吸血鬼?”
    “是的。当时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所以我不能答应晨南。”
    钟晚屏立刻觉得无法呼吸。关夜北一生只能把一个人类变成同类,而他给自己喝了他的血,他把自己变成了血族……
    “那……我……?”
    关夜北缓缓转过身,钟晚屏看到他发红的眼睛。
    “我当时,”关夜北呼吸了一次,说道,“已经想好了。为了和我最喜欢的那个人永远在一起,我必须把他变成血族。生活在光明里的人和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永远无法相容,我已经回不去光明世界了,所以我只有把他拖进黑暗里。”
    钟晚屏的心脏像被尖刀戳了一下,那把刀狠狠地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你这样……等于是害了四个人。如果你当时把你弟弟变成血族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也不会……”
    “你说得对。我害了晨南,只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辜负了血族之父对我的期望,我对不起死去的父母,也对不起晨南和他的家人。”
    关夜北移动到钟晚屏身边,凝视他的眼睛。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东西,钟晚屏。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
    关夜北凑到钟晚屏面前,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一张纸的距离。他用只有钟晚屏能听见的声音说:“可是我爱你。”
    说完,他吻上钟晚屏的嘴唇。
    钟晚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躲不开,逃不掉,动不了,只能接受关夜北这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赎罪一样的吻。
    “这是什么苦肉计?”虽然身体并不疼痛,心脏却如同被撕裂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停不下来,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溢满了。
    “你把我变成血族,难道不是为了羞辱我吗?你把我变成我的敌人,你这样对待我……夺走我的一切,把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强加给我,然后告诉我这都是……”钟晚屏的大脑里嗡嗡地响,“都是因为爱?!”
    关夜北把他搂在怀里,像珍宝一样紧紧护着,似乎生怕他受了半点儿伤。
    “我只剩下你了。”他低声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死,如果我们不能一起活下去的话。我不能失去你,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都不能没有你。”
    “关夜北……!”
    “我只有你了。”
    “你不要这样……!”
    “等我亲手杀了晨南,让他解脱,我就和你一起去死。你说过的,同归于尽。我答应你。”
    15
    圆圆嚼着口香糖,抱着一个肯德基纸袋,摁下电梯的按钮。她遵照秦湾老大的命令来给“新人”送食物。说起来这个“新人”真古怪,放着整整一酒店的新鲜食不要,非得喝加了防腐剂的二手货。要放在平时,圆圆肯定狠揍他一顿,教教他怎么才能做一个合格的血族,但是老大命令了不许同他多接触,送完“外卖”就立刻回去,所以圆圆只好腹诽不已。
    酒店有个服务生,从她走进旋转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的大腿,眼睛里都要冒出光来了。圆圆走进电梯的时候回头冲他甜甜一笑,对旁人来说,这大概是火辣美女在暗送秋波,然而对圆圆来说这是标准的见到美味食物后的喜悦表情: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她按下12楼,等待电梯门关上,这时候突然有一男一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哎呀,幸好赶上了。”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两人中的女孩子说。她按下13楼,然后看了旁边的圆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吸血鬼!”
    圆圆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电梯的金属墙壁。“猎人!”她后悔没带武器就出来了,以为这儿是自家地盘,所以就疏忽大意了,结果竟遇上了死对头。
    “吸血鬼在这里做什么?”猎人女孩问。她摸着肩上的黑色球拍包,好像一旦圆圆意图不轨,她就会从包里拿出什么厉害武器似的。
    “我还要问你们呢,猎人!”以一对二,圆圆占劣势,但是她的力量、反应和速度都远超过人类,可以说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假如真的要在这一方狭小之地打起来,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负呢。
    剑拔弩张的时候,猎人男孩伸出手拦在了女孩面前:“我们无意争斗。”
    “哦?”圆圆挑起画得精致秀美的眉毛,“我看你们的火药味可是浓得很嘛。”
    “我们不会随意猎杀吸血鬼的——除非你打算害人性命。”
    某些血族家系和某些猎人流派之间有古老的互不侵犯的条约,约定双方任何时候都不得争斗,除非血族威胁到了人类的性命,或是猎人加害了无辜的血族。圆圆是秦湾的血裔,而秦湾刚好是遵守这古老条约的守护者之一。看来这两位年轻的猎人也属于条约所约束的猎人。虽然有些不爽,但能避免一场武斗,圆圆还是很乐意接受现状的。
    “我不管你们是哪个组织的人,”圆圆叉着腰,高傲地说,“这座城市在守护者秦湾的庇护之下,可不准你们乱来。”
    “同样的话悉数奉还给你,吸血鬼。”男猎人很不客气地说。
    圆圆哼了一声,同时电梯伴随着“叮”的一声到了她指定的12层。她一甩头发,踩着高跟凉鞋哒哒哒地走出电梯。
    她找到钟晚屏所住的那间客房,好像要把怒气都发泄在手上似的,狠狠敲了几下门。假如她力道再大一点儿,整扇门都会被她敲飞。
    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动静。难不成那小子不在?他到处乱跑什么呀!圆圆生气地跺了跺脚,狠狠踹了门一下,接着木门应声而开。起初圆圆还以为是自己把门踢坏了,心里盘算着要赔多少钱,接着她发现门后边站着一个诡异的人影。不是钟晚屏,他比钟晚屏要高,发型也不太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裤子。圆圆从没见过这个男人。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问道:“你谁……?”
    “你又是谁啊?”男人歪着头,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握着门把,可以随时把门甩在圆圆脸上。他是个吸血鬼。圆圆想。
    她踮起脚,越过男人的肩膀往房间里张望。里面一片黑暗,床上有个隐约的人影,紧紧裹着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情欲味道,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旖旎的情事。圆圆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又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打量。他身材健美,皮肤像所有的血族那样苍白,搭在腰上的那只手臂上有几道可疑的抓痕。圆圆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进屋子里,飘到床上那个看不真切的人身上。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心猿意马,故意往旁边一站,挡住她的视线。“你有什么事吗,小姐?”
    “我找钟晚屏。”圆圆心不在焉地说。
    “他在睡觉。”男人回答,一副迫不及待要送客的模样。
    “睡觉?这个时候?”月正当空,应该是血族起来活动的时刻,但钟晚屏还在“睡觉”。至于他卧床不起的原因嘛……圆圆用头发都能想到。
    接着她猜到了男人的身份。秦湾老大曾经不经意提到过,有个麻烦的同族来到了这座城市,不过他似乎不太想管这位同族的事,对方不是会随便惹事的人,所以老大也不甚上心。
    “你就是关夜北?”
    “哦?没想到美丽的小姐竟听过区区的名字?”
    圆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麻烦的同族”会和“新人”在一起。他们是情人吗?
    她把手里的肯德基纸袋交给男人。“把这个给钟晚屏。”
    男人托着纸袋,掂量了一下重量。“秦湾给的?”
    “可不是给你的。”
    男人诡秘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房间里没开灯,而走廊上有光,些许光辉从打开的房门里透进来,照亮了一小方地面。当房门关上的时候,这珍贵的光便消失了。
    关夜北抓着肯德基纸袋,伸了个懒腰,走回床前,一路上踢开脚下乱七八糟堆作一团的衣物。钟晚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但关夜北知道他醒了。
    “给我。”钟晚屏说。
    “给你什么?”关夜北把纸袋藏在背后。
    “我听见了,是圆圆送食物来了。”
    “哦……”关夜北拖长声音,“原来她叫圆圆?你们很熟?”
    钟晚屏睁开眼睛,猛地起身,伸手向前一抓。关夜北敏捷地后退一步,退出他的攻击范围。
    “唉,你看看你,成天不是睡就是吃……”
    钟晚屏生气地又往前一抓,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一丝不挂的身体。脖颈和xiōng膛上布满了玫瑰色的吻痕,腰臀和腿部则因为曾被紧紧握掐住,留着点点淤青。关夜北带着扭曲的快意,欣赏着这具饱受他疼爱的身体,那皮肤上的伤痕不但没有减损丝毫美感,反而更加彰显了它曾被深深征服的证据。
    关夜北握住钟晚屏悬在空中的手,将之凑到唇边,在手背上庄重地印上一吻。钟晚屏怔了怔,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关夜北牢牢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如愿。
    关夜北将肯德基纸袋轻轻放到床上,钟晚屏能够到的地方,一边看他迫不及待地从纸袋里翻出血浆袋,一边浅吻着被他捉住的那只手。他看见钟晚屏用牙齿撕开血袋,啜饮鲜血,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颤抖,生命的能量通过这个动作涌入了身体中。关夜北想,被他握住的这只手曾经终结过多少同胞的生命,曾经沾染过多少同族的鲜血,而他现在就在亲吻它,他支配着它的主人,他拥有它主人的生命,他还把它的主人变成了同族的一员。多么的讽刺,又多么令人快意!
    钟晚屏像个渴极了的人,大口吞下血液。关夜北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钟晚屏的脑袋:“很渴吗?”
    钟晚屏哼了一声,像在说: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我刚成为血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总是吃不饱,不论吸了多少血,都觉得干渴。那时候我就像个贪吃鬼一样,控制不好吸血量,常常一不小心就把食物弄死了……”
    “……”钟晚屏瞪着他,就像警察瞪着一个正在自首的罪犯一般。
    关夜北弯起嘴角:“人类变成血族的一开始都会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我没有时间去习惯了。”钟晚屏将血液吸干,随手把血袋扔到了一边。关夜北扳过他的脸,用拇指抹掉他唇上沾染的血迹。
    “会习惯的。”他说,“在地狱里。我们一起。”
    他弯下腰,贴近钟晚屏因为吸过血而显得格外红艳的嘴唇。就在他即将吻上去的时候,整间酒店突然警铃大作!
    圆圆掂着手机,美滋滋地走出酒店。她刚刚要到了那个男服务员的手机号码,对方答应下班后就和她出去“吃饭”。他大概以为吃饭是个幌子,啪啪啪才是真正目的。但是对圆圆来说,“吃饭”就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吃饭。
    她站在街角,等红灯变成绿灯,才穿过斑马线。其实晚上根本没有什么车辆,她大可以直接闯红灯,但是圆圆是手法好市民,怎么会违反交通规则呢!
    当她来到马路对面的时候,背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警铃声。她转过身,只见那座酒店的某一层冒着火光,浓浓的黑烟像漆黑的毒蛇,从窗户里钻出来,扭动身躯攀上夜空。
    “哇——哦——”圆圆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尽一名好市民的义务,拨了119。报警之后,她又给秦湾老大打了电话。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通电话能救住在酒店里的那两位同胞的性命。
    听见尖锐刺耳的警铃声,钟晚屏像触了电似的从床上跳起来。与此同时,他问道了一股淡淡的烧焦味。这说明是酒店失火了。
    他匆匆套上衣服,头也不抬地冲关夜北说:“快走,是火灾。”
    关夜北没应声,披上外套,打开门。更加浓烈的烟味和焦味飘了进来,还有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午夜尚在睡梦中的客人们被警铃惊醒,有些人已经察觉了火灾,开始自救逃生,有些人则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还没弄清楚状况。酒店的工作人员马上就会开始广播,通知所有客人撤离,同时组织疏散工作。
    钟晚屏走到关夜北身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想被烧死吗?”
    烧焦味越发浓重,钟晚屏甚至能看见烟雾正顺着走廊的天花板爬行。火势比他想象的要大,扩散得也比他预料中的更快。
    一群男女客人从他们面前跑过,直奔楼梯。而关夜北则逆着他们的方向,反往走廊深处走去。
    钟晚屏一把拽住他的手:“你往哪儿走?逃生通道在那边!”
    关夜北侧过头:“我知道。”
    “那你想去哪里?”
    “晨南来了。”
    钟晚屏挑起眉毛:“你弟弟?”
    关夜北“嗯”了一声,侧身让一对年迈老夫妇通过,“火是他放的,我能肯定。他就藏在酒店的某处,逼着我去找他。”
    “你脑子进水了?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面钻?”
    “我想跟他做个了结。”
    钟晚屏甩开他的手:“你这么想找死就去死好了,我可不奉陪。”
    “那你就走吧。”关夜北揉了揉被他抓痛的手腕,神色如常,“我死了你岂不是更开心?”
    “你……”钟晚屏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剜了关夜北一眼,转身走向楼梯。他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关夜北的破事,要是那家伙死了,那才是真的大快人心,他也能重获自由了——他巴不得关夜北快点上西天!
    钟晚屏咬牙切齿,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把手掌都刺破了。但他却一点儿也没发觉。
    钟晚屏没有逃出酒店,而是到楼上去找他两位曾经的同事。他挤过一群慌乱的、衣衫不整的住客,来到1304客房门口。苏晓春正踟蹰地从门里探出头,似乎不知道是该逃走还是采取什么别的行动。看见钟晚屏,苏晓春露出如蒙大赦一般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火灾。”钟晚屏往屋里瞥了一眼,发现石乔也在。年轻人yīn郁地坐在椅子上,填充了银弹的手枪就在他手边。
    “那我们应该快点离开。”苏晓春说,“对了,我跟石乔刚才遇见了一个女吸血鬼……”
    “圆圆吗?那是血族守护者秦湾的手下。”钟晚屏的心思完全不在什么吸血鬼身上,“你们能帮忙疏散一下人群,顺便保护这里的客人吗?这火是……是一个通缉犯放的。”
    “通缉犯?”
    “秦湾那边的通缉犯……”钟晚屏故意把关晨南的身份含混过去,“他让我帮忙抓住那个通缉犯,嗯,结果对方反而找上门来了……”
    苏晓春睁大眼睛:“他是来找你的?”
    “是来找关夜北的。”
    苏晓春一脸茫然,似乎没弄清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钟晚屏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想:“我担心那个通缉犯会伤害酒店的客人,他……他无恶不作。所以你们能不能帮忙保护客人?”
    “当然!”苏晓春点头。身为一名吸血鬼猎人,保护无辜人类免遭邪恶吸血鬼伤害本就是她的义务。她回头向石乔招招手,年轻人把手枪别在腰上,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他和苏晓春一起离开房间,路过钟晚屏身边时,他微微低下头,沉声说:“钟晚屏,虽然和你不熟,但我希望你能平安。”
    钟晚屏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目送他俩如同专业救生员一样呼喝着引导客人撤离。他信得过这两位同事,有他们在,关晨南肯定无法伤害无辜的客人们。
    然后钟晚屏返回楼下,去找关夜北。
    关夜北和许多匆忙逃离的客人擦肩而过,大部分人无暇顾及他这个陌生人,一些人愤怒地撞开他,似乎在斥责他挡住了大家逃生的路,还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在经过他身边时惊讶地说“小伙子,你走错方向啦!逃生通道在那边!”或者“别往那边走,那边火太大了!”
    关夜北在心里暗暗感激这些好心人,希望他们未来都能一帆风顺、平安无事。他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继续往走廊深处行去。
    火势已经很大了,浓烟如同毒龙在走廊里疯狂窜动,易燃的地毯、壁纸和建筑材料在蓄意为之的火灾中根本不堪一击,很快便成为了火海一粟。火焰消耗了氧气,关夜北觉得xiōng口憋闷,不得不拉开衣领,好让呼吸更顺畅。
    烟味、焦味和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浪包围了他,一瞬间将他带回了二十多年前。当时他也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浓烟熏呛,被高温炙烤,被火焰燃烧,走投无路,简直身在地狱,只有绝望如影随形。
    当时他重度烧伤,躺在医院中奄奄一息,而家人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不惜举债。一切悲剧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埋下的。
    他在生命垂危之际遇见了血族之父,接受他的鲜血,成为了不朽的血族的一员。他曾被火焰焚烧,之后获得新生,而如今,也要在火焰中再度死去吗?
    他害怕火,烧灼的疼痛至今仍留在他的记忆里。关晨南要用这种方法逼他出来。他知道晨南就在前方不远处,他能感觉到弟弟身上浓重的怨气,还有他们无法切断的血缘联系。
    走廊尽头连接着一个欧式大厅,似乎是酒店举办自助酒会用的,四角有罗马柱装饰,天花板上还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大厅里祝融肆虐,早已不复奢靡华美,而成了赤红的地狱。
    关夜北走进大厅,在他对面,大厅的那一头,有个人以同样的步速向他走来。他们就像面对镜子一般,同时来到大厅中央。
    “好久不见,晨南。”关夜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上面还留着被钟晚屏紧紧抓住的触感,他想要是钟晚屏在这儿就好了,他们联手肯定能击败任何敌人,“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却是以这种方式。”
    关晨南没有说话,嗓子里却发出一阵阵咆哮。关夜北揣度他已经不会说话了,除了杀人饮血,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是可悲啊。”关夜北说,“就像血族之父曾经说过的一样,我们血系的祖先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以此获得了不朽的力量,所以每一个流淌他血液的后裔都将重复着杀害亲人的举动。简直就是血脉的诅咒。我怕是也中了这诅咒吧。”
    关晨南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就让我,亲手把你……”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那盏豪华的水晶吊灯“轰隆”一声坠落,摔碎在地。无数亮晶晶的玻璃飞溅起来,反射着金红的火光,如同一道炫目的光芒自天空倾泻而下。
    兄弟二人同时跃起!
    钟晚屏扯下衣服的一角,遮住口鼻。饶是如此,他也被浓烟呛得不轻。他在12楼迷了路,几条纵横交错的走廊令他迷失了方向。他真不知道关夜北是怎么知道弟弟在哪儿的,难不成兄弟之间真有什么心灵感应不成吗?
    他弯下腰,狠狠咳嗽起来,眼泪几乎都要挤出来了。吸入灼热的空气之后,肺部也好像快要烧起来了。这时身为血族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气管被高温空气灼伤之后,又快速愈合,于是钟晚屏得以留下性命,然而一呼一吸之间的疼痛却让他差点缴械投降。
    他又吸进一口气,忍住肺部灼热的疼痛,直起腰,继续寻找关夜北。这酒店又不是很大,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一阵微弱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在一扇倒下的门后面找到了一个小女孩。门板和墙壁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小女孩就躲在三角下面。
    钟晚屏把门板掀开,女孩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我要妈妈!”她扯着嗓子,然后因为吸入了一口浓烟而咳嗽起来。
    钟晚屏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小妹妹,你和妈妈走散了吗?”
    女孩咳嗽着点头。
    钟晚屏把她抱起来。“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嗯!”女孩揉揉眼睛,环住钟晚屏的脖子。钟晚屏把那块衣料蒙在女孩脸上,让她自己捂住口鼻,然后找了个火势不是很大的方向,一头冲过去。
    “大哥哥,你是超人吗?”女孩用衣料捂着嘴,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怎么知道?”钟晚屏踢开一扇房门,让他惊喜的是,这房间有窗户。
    “妈妈说当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超人就会来救他。大哥哥你肯定是超人!”女孩已经自顾自地确定了钟晚屏的身份,这让他哭笑不得。
    他把女孩放下,自己推开窗户,朝外望去。这间客房正面对酒店后门的一条巷子,人迹罕至,大概不会有什么人路过(人们现在都聚集在前门处看热闹),车子也开不进来。他听见了呼啸的警笛声,还瞥见了红蓝色的警灯。
    他回头对女孩说:“你怕高吗?”
    小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你闭上眼睛吧。”
    小女孩乖乖闭眼。钟晚屏抱住她,小心翼翼地踩上窗台。十二层的高度让他望而生却,但他知道以血族的能力,就算从两倍高的地方跳下去也不会摔伤的。
    “现在超人要带你飞了!”钟晚屏说,然后他抱着小女孩一跃而下。
    地心引力拽着他往下坠去,失重感让他仿佛真的飞翔于空中。如果这是个噩梦,那么就让它醒来吧。钟晚屏想。
    几秒钟之后,他“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双腿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便麻痹了,起初他以为是坠落的冲击震碎了他的脊椎,让他即刻瘫痪了,但是过了一会儿,酸麻的感觉回到了腿上。
    他忍着身上像是被一万个关夜北Cāo过的不适感,将女孩放下。小女孩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像只小燕雀一样蹦了起来。“大哥哥你果然是超人!你会飞的!”
    钟晚屏指着巷子尽头:“快,往那边走,找到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会帮你找妈妈的。”
    “超人哥哥为什么不帮我找妈妈?”女孩眨巴着眼睛。
    “因为超人哥哥还要回去……”钟晚屏一愣,他已经逃出那火海地狱了,真的还要再回去找关夜北吗?他大可以离开此处,去和苏晓春他们会合,或者去秦湾那里,彻底摆脱关夜北的控制。至于他被关夜北调教出来的yín性,秦湾或者白云峰肯定有办法解决。他为什么还要回去找关夜北呢?
    “超人哥哥怎么不说话?”女孩扯了扯钟晚屏的衣角,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我知道了!超人哥哥是不是还要回去救其他人?”
    钟晚屏的嘴唇颤了颤,“嗯……我还要……回去救其他人……”
    “那超人哥哥赶快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女孩挺起xiōng膛,像个小大人一样说。
    “你……你快走吧……”
    女孩用力点点头,朝钟晚屏指的方向蹒跚跑去。钟晚屏望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闪烁跃动的警灯光里,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真的要回去找关夜北吗?
    他可以获得无比渴望的自由,摆脱关夜北,为什么还要回去找他?
    是为了……拯救他?
    钟晚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想起自己曾救过的那个神父,当时他为了救那家伙,让关夜北逃了。关夜北说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只是为了……拯救一条生命吗?
    钟晚屏可以为了救助他人而不惜放弃任务,他的信条一向是任务失败了可以再做,犯人逃了也能再抓,而人死了就是永远死了,永远回不来了。一向只是如此单纯的原因而已……
    但他知道,他想回去救关夜北,并不是因为这种单纯的怜悯心使然。其中还掺杂着什么别的东西,不纯净,所以钟晚屏连想都不敢去想。他害怕一旦触及了那个东西,他对关夜北的感情都会彻底质变,变成一种绝不可能发生在钟晚屏和关夜北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关夜北对钟晚屏有近乎变态的执着,绝对不可能放手。
    钟晚屏曾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离开关夜北,现在却发现,他们就像磁铁的南极和北极,截然相反,但一旦相遇,便会产生绝大的引力,谁也不可能放开谁了。
    关夜北是个混账。不仅把他的身体变成了血族,连心也要改变吗?
    钟晚屏仰望酒店大楼,火焰和浓烟从破损的窗户里冒出来,如同来自地狱的焚风热浪袭向他。整座建筑都变成了一个往外喷着黑烟的、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锅炉。现在返回去,无异于送死。
    可是……
    如果是他们两个人死在一块儿的话——
    钟晚屏一边向楼上攀爬,一边想。
    ——那倒也无所谓了。
    “关夜北!”
    钟晚屏弯着腰,因为吸入了一口混浊的黑烟而咳呛起来。他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推开面前燃烧的大门。火焰燎上他的手掌,带来一阵刺痛。他握着拳,等被烫红的皮肤自动痊愈,然后继续往前走。
    “关夜北!”
    这家伙究竟去哪儿了呢?也许是到了别的楼层?天哪,这酒店一共有20层,要是一层层搜索,得找到哪一年?说不定他们兄弟俩的尸体都烧成灰了!
    “关夜北!”
    眼泪都呛出来了,又很快被火焰的高温蒸干。钟晚屏觉得不仅眼泪,他自己都快蒸发了。理智告诉他,再找不到关夜北就应该乖乖离开,否则他不是会窒息而死,就是被活活烧死。但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继续走下去,仿佛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将他往关夜北所在的地方领去。
    走廊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来了,四周都是熊熊烈焰,宛如地狱火窟。钟晚屏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一扇虚掩的大门。那门不知是用什么抗燃材料做的,竟然没有着火,从门缝里能看见对面也是一片火焰。
    钟晚屏一脚踹开那扇门,然后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从头顶坠落的一盏吊灯。门后是一间宽广的大厅,兴许是举办什么高级晚宴用的,摆满了造型高雅的桌椅,现在,这些堪称艺术品的桌椅都变成了柴薪,只会让火焰越烧越旺。
    轰隆一声,一根装饰用的罗马柱横倒在门前,阻断了退路。除非钟晚屏不畏火烧,否则绝对无法跨过这道屏障。
    如果说世上真的有地狱,那么这儿就是了。
    仿佛天地万物都在熊熊燃烧,咄咄逼人的火焰如同要吞噬钟晚屏一样朝他袭来。他忍着高温和灼烧的痛苦,往大厅中央艰难挪步。他踩到了碎玻璃,大概是掉下来砸碎的吊灯。在这样的高温之下,大概玻璃都会熔化吧。
    脚下的玻璃越来越密集,接着,巨型吊灯的残骸出现在眼前。曾经华美的水晶吊灯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堆了无生机的破烂,像一具饱经风霜的骸骨,孤独地迎接末日。吊灯残骸上蜷着一个人形,烈焰将它烧得焦黑,不上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距离吊灯不远处,隔着一道火墙,立着另一个浑身染血的人。他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捂着xiōng口,一只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似乎在和火焰争夺所剩无几的空气。
    一生一死。这对兄弟的结局已然明了。但是死去的是谁?活下来的又是谁?
    钟晚屏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努力不去看那具燃烧中的尸体。他绕过那道火墙,向生存下来的胜利者走去。
    如果活下来的是关晨南,钟晚屏想,他必须杀了他。不仅是因为秦湾的交代,还是为了……替关夜北报仇。
    ——假如活下来的是关夜北呢?
    ——更无需多言。他本就打算和关夜北同归于尽了,两个人死在火灾里,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关夜北?”
    活下来的那个人闻言一顿,缓缓抬起头。
    是关夜北。
    他脸上沾满了鲜血,头发都被血液粘在了额上。一只眼睛紧闭着,不知是进了血沫,还是受了伤。另一只眼睛徒然睁着,惊讶地望着从火墙背后步出的钟晚屏。
    “……是你吗?”关夜北问。他声音带着古怪的气喘,大概是肺部受了伤,“我……不是在做梦吧?”
    钟晚屏跨过火焰,来到他面前。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庆幸。活下来的是关夜北。真是太好了。
    “我以为你走了。”关夜北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凝视钟晚屏。
    “我是回来找你的。”
    关夜北笑了一声,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大量血液从他嘴角溢出,洒在前襟上。
    “你没事吧?”
    “大概快不行了吧。”关夜北自嘲地说,“你不该回来……你会死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关夜北身体一晃,险些栽倒。钟晚屏赶忙扶住他的身体,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撑着他的脊背。真奇妙。从前都是关夜北在帮助他,现在却反过来了。
    关夜北将下巴搁在钟晚屏肩头,艰难地吸入一口气。越过他的肩膀,钟晚屏看见一把闪闪发光的银色匕首插在关夜北背上。
    “我自己……拔不出来……”关夜北喘息道,“是镀银的……你也不要碰……”
    银对血族来说是致命的毒药,银质武器可以灼烧血肉,伤口无法快速自愈,而毒素则会随着血液扩散,迟早会要了血族的命。
    “关夜北!我带你出去,你会得救的!”钟晚屏急切地说。他正要拖着关夜北离开火场,关夜北却环住他的身体,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留下来。”关夜北说,“和我一起。”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舔舐着两人的皮肤,像一群叫嚣的妖魔,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想让我留下?”
    “嗯。反正也出不去了。”关夜北又咳出一口血,“不过……如果是你一个人,也许还能试试。”
    “我不会丢下你的。”
    关夜北发出窒息般的笑声:“要走就赶快走吧……顺便杀了我,让我少受点苦。”
    钟晚屏拽着关夜北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他直视关夜北还睁着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说:“你现在知道赶我走了?”
    “比起和我一起死,”关夜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我更想让你活下去……”
    “所以呢?”
    “你不该死在……”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一个长长的吻中。钟晚屏捧着关夜北的脸,第一次主动地吻了上去。嘴唇和舌头纠缠在一起,钟晚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和他从前品尝过的“食物”都不一样,这味道既甜美又苦涩,让他想要落泪。
    浓重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两人才终于分开。
    火焰已经蔓延到他们身上了,衣料被点燃,皮肤被烧燎,很快,血肉都会在烈焰中熔化,骨头也会被焚成灰烬,随风而逝,不剩分毫。
    钟晚屏疼得想要尖叫,但是被高热空气灼烫的喉咙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视野里只剩一片近乎白色的火光,耳中也唯余烈火焚烧的轰响。
    恍惚中,他听见关夜北说:“吻我。”
    于是他再一次吻上关夜北的嘴唇。
    火焰笼罩一切。
    酒店外,一位年轻的女士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女儿。
    “呜呜呜,吓死妈妈了!妈妈还以为你走丢了!”女士说完,连忙向送女儿归来的消防员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找到我女儿!”
    “不客气。是你女儿自己逃出来的。”消防员扶了扶头顶的头盔。
    “不,是超人把我救出来的!”小女孩开心地说。
    女士心想,这位“超人”一定是见义勇为的好人,她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才行。
    “超人在哪儿呢?”
    小女孩回过头,指着燃烧的建筑:“他回去救人了!”
    女士热泪盈眶:“真是好人呐!”
    消防员则很紧张:“什么!还有人在里面吗?不行,得立刻组织援救!”
    女孩望着冲天的火光,心想超人哥哥怎么还不出来呀。这时她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人影如同翱翔的燕鸥,飞一般地从另一座大厦的顶端跃进了燃烧的酒店。火灾现场兵荒马乱的,几乎没人看见这个景象,就算看见了,肯定也会认为是错觉。
    但小女孩坚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一定是另外一个超人哥哥。”她想,“都是来救人的。”
    我想了想,还是今天一次性都贴完算了……
    秦湾坐在医院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用他那个大屏幕、超智能、双卡双待、电池强劲、内置八个喇叭、自带凤凰传奇的山寨手机“1phone4”玩水果忍者。当白云峰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刚好切爆最后一个西瓜,西瓜汁溅了满墙。
    “人呢?”白云峰问。
    秦湾抬起头,看着这位多年未见的旧友。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白云峰脸上又添了皱纹,而秦湾则年轻依旧。
    外表如少年的血族守护者微微偏过头,示意旁边那间病房:“里面。”
    “另外一个呢?”
    “那边儿的病房里。”
    白云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然后想起这儿是医院,禁止吸烟,于是又讪讪地把它们塞回去。
    “把那家伙叫来。”
    秦湾伸直双腿:“你这是在命令我?”他举起右手,手上缠了一圈绷带,“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你的部下给救出来了,你还敢用这种口气命令我?”
    白云峰握住秦湾手上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秦湾猛地抽回手:“恶不恶心!”他使劲在衣服上擦着手,嘟嘟囔囔,“我去叫还不行么。”白云峰看见他脸红了。
    钟晚屏好不容易才从黑暗的梦境中醒来,身上的疼痛又差点让他昏过去。他定了定神,既然还会觉得疼,那就说明他没死。既然如此,他现在身在何处呢?
    他看不太清周围的景象,大概眼睛被熏坏了,只觉得四周都是一片白。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涌入鼻腔,这里是医院吧。他试着动了动四肢,还在,左手上正在打点滴,只有那儿是一小块红。他猜想这大概是在给他输血。
    白色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钟晚屏艰难地转过脖子,发现有个人站在身旁。但是他看不清那是谁,努力辨认了好久,眼前都还是一片扑朔迷离。
    直到那人开口,钟晚屏才认出对方的身份。
    “哟呵,没死啊。”
    是“业火”的首领白云峰。
    “老大……?”钟晚屏一开口,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能是谁?”白云峰年近四十,数十年风云沉淀让他显得成熟睿智,又有些冷漠不近人情,“别说话了,你嗓子受伤,还是少出声吧。”
    钟晚屏点点头。他听从老大的命令,但是又想开口,问问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为什么没有死在火灾里?又是怎么来到了医院里?关夜北呢?关夜北怎么样?
    他的这些疑问,白云峰都了然于xiōng。不用钟晚屏询问,白云峰便知晓他心思般回答道:“是秦湾救了你。你身上烧伤虽然严重,但是大脑和心脏都没损坏,灌点儿血下去,慢慢会恢复的。至于那个关夜北……”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他伤得比你重,在重症监护室呢。”
    钟晚屏松了口气。关夜北还活着……这就好了。
    白云峰却说:“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听见关夜北没死,你好像很开心?”
    钟晚屏想抗辩,但是老大又不让他开口,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晓春和石乔告诉我,你答应他们杀了关夜北之后自杀的,结果呢?”白云峰话里带刺,“结果你和他打得火热,还一副要生死相许的样子,你在搞什么?”
    钟晚屏张了张嘴。白云峰说:“说话!”
    于是钟晚屏嘶哑地说:“对不起,老大……”他嗓子疼得厉害,像有把刀在喉咙里磨,“我……我离不开他了……”
    白云峰双眉紧皱:“我在‘业火’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吸血鬼策反!”
    钟晚屏痛苦地吸入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自己选吧,这事儿怎么处理?”白云峰双手插在口袋里,“是要我把你就地正法,还是带回总部审判?先告诉你,审判的结果也是个‘死’字,只不过让你多喘几天气。”
    ——最后果然还是这个结局吗?
    钟晚屏不禁苦笑。不论如何,都只能以死告终。
    “杀了我吧,老大。”
    “你想好了?”白云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钟晚屏额心,“你在‘业火’还有朋友,不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不见反而更好。”
    白云峰点点头,拉开保险。“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钟晚屏闭上眼睛:“请您把关夜北也一并杀了。”
    “这时候你倒记仇。”白云峰嗤笑。
    “他答应过我……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所以请您把他也杀了。”
    白云峰惊诧地瞪大眼:“你们是来真的啊?”
    “……这种事情还能有假吗?”
    “我都要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了。”
    钟晚屏疲倦地闭上眼睛:“也许都有吧……我也不知道……”
    一张爱恨交织的大网,将他紧紧缚住了,不论是或者还是死去,他都无法逃脱。
    到此结束了吗?钟晚屏想。
    奇妙的是,心中既没有悲苦,也没有厌弃,一想到即使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也有关夜北同行,反而有些喜悦。
    他听见撞针清脆的一响。是空枪。
    钟晚屏睁开眼睛,依然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白云峰收起了枪。他根本没有上子弹。
    “……老大?”
    白云峰没有搭理他,而是转身冲门口说:“你进来吧!”
    病房门打开,又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白云峰像是和他交换似的,拍拍那人的肩膀,说了句“这回暂且放过你,你的通缉还没取消,下次就不会手下留情了”然后走出病房,顺手捎上了门。
    钟晚屏盯着走进来的那人,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关夜北。关夜北的模样凄惨极了,全身被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一只眼睛上也盖着纱布,烧伤的痕迹从纱布下蔓延出来,布满脸颊。
    关夜北一瘸一拐地走到病床前,抱歉地向钟晚屏笑笑:“对不起,没死成。”
    钟晚屏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受伤的喉咙不能大声说话,他肯定会怒吼:“老大!你敢耍我!”
    关夜北又说:“血族的身体就是好,过几天伤口就能恢复了。”
    钟晚屏“哼”了一声。
    “你和你们头儿说的,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你想怎么样?”
    “像你说的那样,一起活,一起死。”
    关夜北又往前走了一步,烧伤严重的身体动起来很困难,但他咬着牙,单膝跪下,捧起钟晚屏的右手,在那布满伤痕的肌肤上印下虔诚一吻。
    “我对不起你,钟晚屏。我为了自己的私欲,强行把你变成了血族。我有罪。所以我用一辈子来赎这个罪,你愿意吗?”
    白云峰关上病房的门,搔了搔喉咙。烟瘾又犯了,他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禁烟区,找个地方好好抽支烟。秦湾见他出来了,用口型问他:还顺利吗?
    白云峰耸耸肩。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等远离了钟晚屏的病房,秦湾才开口:“我说,这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白云峰双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业火’的猎人钟晚屏在救援火灾的时候英勇牺牲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那关夜北呢?”
    “火灾里失踪了,谁知道呢。”
    秦湾眼睛一亮:“那我手下要是刚好多了一个处刑人也叫钟晚屏……?”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我哪有时间挨个去查。”
    “那要是处刑人钟晚屏刚好有个叫关夜北的亲属……?”
    “如果他遵纪守法,那和通缉犯关夜北就不是一个人吧。”
    秦湾“嘿嘿”笑了起来:“你怎么了?脑袋被门夹了吗?几年不见突然变得心慈手软了?”
    “你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管闲事。”
    “我是血族守护者嘛,职责所在。”秦湾拍拍白云峰的肩膀,“出去喝一杯?我请客。你难得来一回,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呗。”
    ——正文完——
    后记:
    《狱火焚身》的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大概会有番外?看情况吧……
    写这文的初衷是想写一个重口H文,所以剧情什么的都浮云吧,肉文要什么逻辑嘛,认真你就输了。(虽然后来根本就没啥肉了……)
    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感谢钟晚屏和关夜北,谢谢你们满足了作者WS的脑内妄想,一直让你们OOXX各种重口的,都没啥正经谈恋爱的剧情,真是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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