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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

    有隐情
    剑,对于剑修的重要性不亚于手足,更何况空冥剑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利剑或飞剑。它是有灵性的。若非有着神器自行择主,排斥所有主人以外的触碰的特性,以萧潋之的修为地位又如何能保住这把神剑?
    为了十年前的一个承诺,在未能与颜初静见面的前提下,萧潋之依然心甘情愿借出空冥剑,让陵云帝君转交给她……
    这其中无疑包含着一种重于高山的信任。
    陵云明白,颜初静更为之感动。
    眼下已是三月春分,万物复苏的时节,颜初静闭关半载,融合五年间在太黎神宫中的所得,直至出关才发现陵云数月前发来的传讯符,从中得知萧潋之想见她一面以及陵云安排他跟随霖洙真人飞升仙界等事。
    自陵云手中接过空冥剑时,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临入太黎神宫的那夜,萧潋之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过一句话。
    “我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
    如今,她握着他的剑,却有种莫名的预感,她已经失去他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说不清道不明,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困扰着她的心。
    “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问题,她问过陵云,也问过连尊。得到的答案各不相同。
    陵云说:“他若有生命之危,此剑会发出警示,甚至会破空而去。然他所去之地乃是堇羲治下的仙城,如遇生死危机大可向帝殿求救,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连尊则说:“我瞧过那小子的的面相了,命带桃花,一生招蜂引蝶,祸害千年,哪有那么容易挂掉呀,你就放心吧!”
    颜初静听了陵云的解释之后,确实安心些,回头听到连尊这一说法,无语望天,心想你这也叫安慰?分明是添堵嘛……
    一旁练习龙族法术的小连湛又开小差了,小声嘟囔着桃花桃花,两只可爱得宛如水晶葡萄般的眼睛时不时往桃花谷方向瞄去。
    好想去玩,可是功课没做完,没得玩,呜呜……
    小连湛幼小单纯的心灵里刻画着这一认知,归功于颜初静教导有方。
    这小家伙以前只知道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除了过分挑食及屁股后面有条紫鳞小龙尾外,表面看起来和寻常的娃娃没啥两样。但自从吸了颜初静手指头上一点点血之后,他就像开了窍,不仅能够口吐人言,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抓小鸟。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小鸟呆着不动等他伸手去抓。
    连尊发现这个古怪现象后,据说研究了好久才确定小连湛拥有一种召唤飞禽走兽的天赋。只是他年纪太小,刚开始修炼没多久,远远未能发挥这种天赋的真正威力。
    而小连湛坐拥宝山不自知,此刻只想着乖乖听姐姐的话,等会说不定就可以吃到好吃的香香的血了……
    好不容易练完基本功,又背完一段姐姐交代今日必须熟记的《说文解字》,小连湛立即呼啦啦的像阵风似地跑到颜初静面前,仰着小脑袋,张开粉嫩如藕节的双臂,要抱抱。至于旁边的连尊,则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连尊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朝颜初静投怀送抱,既为这姐弟俩如此亲密感到高兴,同时又有点儿吃味,心里碎碎念:乖乖这么精神,看来练习量不够啊,得再加大加大!
    随着一年之约的临近,颜初静提前两个月离开云思岛,周游大陆,购买各地特产,准备带回地球,送给家人。
    此次同行的还有连尊父子。
    小连湛因为挑食而错过了许多人间美食。连尊冷热不忌,大饱口福。当然,他也只爱水果之类,荤食多半不碰,倒是以五谷杂粮为原料做成的美味,他偶尔会吃一点。由此可见小连湛挑嘴的毛病遗传自谁了。
    途中路过历溯镇,连尊拉着颜初静飞入贵安巷尽头一座府第。
    他们初次相见便是在此地。
    昔日的鲁府,主人家被怨鬼小玳寻仇,满门死绝,府中yīn气森然。只不知从何时起已换上了崭新的清漆门匾,更名为裴府。然而,偌大的府第竟只前院住着十几个布衣和尚,有剃度了的,也有带发修行的。后院更是依稀未变,地面铺了层厚厚的落叶,散发着荒芜死寂的气息。
    今非昔比,尽管颜初静对阵法之道不是十分精通,但多多少少仍看出了点端倪。她指着阵门的方向,对连尊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我才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妖怪的存在。”
    连尊一边拈指掐诀,一边笑道:“那时候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碰见你,乖乖老是哭,我还以为他饿了,喂他念琅果,他又不吃,结果你一来,他就不哭了。”
    被颜初静抱在怀里的小连湛似乎羞于自己以前的哭鼻子史,把小脸蛋埋在她xiōng前两团柔软饱满之间,坚决不抬头。
    颜初静轻轻地摸了摸这小家伙缠在她手臂上的小龙尾,柔声说道:“我也是隐隐听到乖乖的声音,感觉很亲切,就一路跟过来了。”
    说罢,她与连尊相视一笑。
    缘分啊缘分。
    隔着一道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在凡人眼里,这座常年荒废的后院只剩下残瓦枯柱,是个连老鼠都懒得光顾的地方。
    但是当连尊掐完法诀,开启阵门,穿过渺渺灵雾,那池清澈见底的碧水,那疏疏滴鸀的莲叶,那搁着青线绣枝粉缎软垫的竹制摇椅,那开得如雪晶莹的白碧桃……
    便再度呈现眼前。
    乍看之下,岁月渀佛不曾在此停留过。
    竹舍青翠依旧,不染尘埃。
    连尊推门而入,目光定在悬挂于正墙上的那幅描绘着山野秋叶古寺枯灯的水墨丹青,道:“你知道这是谁画的么?”
    颜初静如何晓得,瞥了眼落款,陌生人名,不认识。
    见她摇头,连尊翘起嘴角:“这是陵斯大哥遇见司司之前画的。”
    连尊一向称呼陵云为陵斯大哥,其中原由,颜初静不曾过问,此刻听连尊这么一说,思及住在前院的和尚以及门匾上的那个“裴”字,猛然间竟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在离江镇闲居时曾经看过关于太黎皇朝四大帝君的野史……
    书中有段记载,因当时看来甚感荒缪,故至今犹记。
    据传陵云帝君是四位帝君之中出身最低的,原姓裴,隶属乐籍,历溯人士。他自幼聪慧,博涉经史,喜丹青擅书墨,才华横溢,年少成名,后遇变故,沦落风尘,艺名“云川”。直至偶遇尚未称帝的嬗司娘娘,获其怜悯,方得以脱离恶徒魔爪,恢复自由身。
    书里描述得有板有眼,彼时颜初静只觉得这写得比戏院里唱得还要夸张离谱,当不得真。不想今日重游此地,一幅画,一株桃花,一个裴字,将一些蛛丝马迹串连起来,使得那些看似荒诞无稽的事多了几分可能性。
    “陵云他……是不是姓裴?”她问得迟疑。
    连尊却回答的干脆:“小静你真聪明,一猜就中。”
    事实证明再冷静的人也难免有难抑八卦的时候:“那野史里说他早年沦落风尘也是真的?”
    “啊?呃,哦……”
    连尊东张西望,似乎想要确定正主是否在附近,然后抓抓头皮,嘿嘿两声:“那个,英雄莫问出处嘛,陵斯大哥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可是气质好,心地好,长得又帅,和司司也很般配的,呵呵……”
    “根据我的观察,你有转移话题和拍马屁的嫌疑。”彼此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也很熟了,所以颜初静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连尊坐到竹榻上,掏出刚刚在镇上买的新鲜翡梨,一口一个。
    “哎哎哎,我说的可是真心话!难道你不觉得陵斯大哥风度翩翩,英俊无涛吗?”这回他总算说出两个像样点的形容词了。
    颜初静轻抿红唇,似笑非笑。
    连尊以风卷残云的超人速度吃完一袋子翡梨,而后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添添嘴唇上残留的梨汁,又道:“再说了,真正的爱情是没有理由的,不受身份的限制,唔,还有年龄。”
    这下子颜初静来了兴致,直盯着他那张略带妖媚的白嫩脸蛋,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干嘛这样看我?!”
    “真正的爱情……”她双眸微弯,笑意盈盈,“你爱过谁呀?”
    连尊一听,脸颊竟微微泛红:“不告诉你。”
    不料他话音刚落,一直不吭声的小连湛却突然抬起头,开口出卖他:“连尊爱司司!”。说完之后,还翘起小下巴向颜初静强调:“这是爸爸自己说的哦。”
    连尊恼羞成怒,跳起来,把这小家伙抓过去,啪啪啪地赏了他屁股几巴掌。
    “连湛!你这个叛徒!我让你多嘴!多嘴!”
    “哇!爸爸是坏蛋!坏蛋!哇啊啊……”小连湛趴在连尊的大腿上扑腾,以实际行动抗议龙爸的暴力。
    连尊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颜初静却是始料未及的,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同时脑海里冒出个念头:莫非小连湛是他和嬗司生的娃子?不会吧!如果真的是,那陵云没道理不吃醋,还对他们那么亲切和善呀……难道说当过和尚的男人,xiōng襟就能宽广到这种地步?
    面对有点暴走倾向的连尊,她终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将哇哇不停的小连湛从体罚中解救出来。
    她无法理解连尊为何这么激动。
    实际上,虽然连尊的巴掌很响亮,小连湛的小屁股也被打得很红,但是痛归痛,所谓的外伤或内伤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的。
    有句老话,打在你身,痛在我心,这么亏本的事,连尊才不干呢,他只是心虚。
    为啥心虚?
    有件事,陵云帝君知道,或许魑离帝君也知道,可颜初静不知道,六界之中也没几个人晓得,那就是——
    小连湛其实是连尊偷了嬗司的神血,背着她,悄悄利用偷学来的逆天秘术,结合自己的龙血龙精,费尽心血才孕育出来的。
    他只是嬗司的神宠,而非帝君。若是让神族知晓小连湛的真正来历,而小连湛天生不足,尚无自保之力,指不定他父子俩就会有大祸临头了。因此,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对嬗司心存爱意,更迟迟不敢告诉颜初静,她与小连湛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玉兰落尽,芙蕖飘香,转眼又是夏末。
    一年之期至。
    南海岸边,鲤佑村外,得到玉牌提示的试炼者陆续赶来,最后独缺萧潋之一人。
    日上枝头,雀声渐歇。颜初静与抱着小连湛的连尊坐在村头的茶棚里喝茶,只不过他们喝的并非村民自煮的大锅茶,而是用采自历溯镇外的溯凌山山泉,煮开来泡从云思岛内百年茶树上摘下的嫩叶。
    眼看人已到齐,她收起自带的茶具,在桌面上搁下几枚铜钱,与连尊一道起身,徐步走向海潮微澜的岸边。
    真言伤
    村庄西边有一小片苍郁树林,林子那头是连绵十几里的小山丘。为了不惊扰附近的渔民,颜初静特意拐了个大弯,将桃木舫放在山下的浅海处。
    这桃木舫原本是嬗司娘娘留在薄妆小苑里的,当初离开凤栖岛,大火便取出来用了一阵子。这次回岛,正好用得上,因此小火事前就把它塞给了颜初静。桃木舫可大可小,布有防御法阵,用来抵御海上的暴风巨浪,绰绰有余。而有连尊坐镇在内,那些深海凶妖恐怕连冒头的勇气亦无。
    船上除了大厅,就只有两个房间。
    颜初静有意让那二十三人呆在一处,便没有增设隔厢。
    小连湛似乎对船中摆设很感兴趣,东摸摸西瞧瞧,直至感应到有人跳到甲板时,才扑上连尊的臂弯。
    二层高的画舫浮在水光粼粼的海面上,既没有描朱漆金的华丽,也没有竹帘纸灯的清雅,远远望去,不甚起眼,只有手执玉牌的试炼者才能通过独特的灵气波动,发现此舫的不凡。因地处偏僻,周围一带暂时没有渔民船只往来,众人便纷纷飞身上舫。
    最先进入舫厅的是清霄宗的凤眉真人。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
    凤眉真人乃出窍期的高手,修为最高,其余二十二人自是谦让。
    在此之前,他们皆不知天机神君口中的“天生圣体之人”究竟是男是女。这一会面,但见厅中三人,女的素衣清媚,男的银发妖异,小的粉嫩可爱。凤眉真人不禁暗自吃惊,心想以自己的眼力竟看不出这三者的深浅!正当他猜测着哪位才是正主的时候,却听见天雪狼族的朝泷与太元宗的水鉴同时开口——
    “小静……”
    “媊杳!”
    两个声音里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喜悦,只是前者融合了温柔,而后者则是在惊喜中流露出一份真挚的思念。
    “钰儿,你们认识?”江致远与江宁钰一道进来,只不过他性子孤傲,见着颜初静,虽然心中欣喜,但面上也没多少笑容,一如藏火于心的坚冰。
    江宁钰点点头,目光落在连尊身上,眼见此人与颜初静并肩坐在一块,挨得又近,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他就是你的道侣?!”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醋缸破了个大洞,满屋子都弥漫了酸气,即便是从未尝过恋爱滋味的花明观都能嗅到那股子嫉妒味儿。
    花明观是最后一个走进大厅的,也是众人当中最清楚颜初静与江宁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的人。
    话说花明观当初陷在如愿花花丛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身中如愿花花毒,以致神智不清,抵死缠绵……
    起初他是当绝版a片看的,哪知道看着看着就浑身热血沸腾了,恨不得代蘀男主角,把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再死去活来!
    可惜天不从人愿啊,从头到尾,他感觉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打酱油的路人甲,镜头没多少也就算了,还非常无辜非常不幸地暗恋上了女主角。而根据正常的剧情发展,女主角是绝对不会看上路人甲的,就算不小心看上了,路人甲也是注定要悲剧的……
    一别六年了。
    一想到自己的初恋很可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花明观也觉得心那个酸啊,泪往肚子里流,目光在颜初静与连尊之间转来转去,腹诽着,看起来也没有夫妻相嘛!
    “不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配上女子轻描淡写的语气,恰如一缕清风,拂窗过堂,吹散满室异味,仅余几丝似是似非的暧昧在他人心底萦绕。
    江宁钰松了口气,随即察觉自己方才实在是失礼了,脸一红,呐呐低语:“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是欲盖弥彰?
    这就是!
    江致远一言不发,面色却已是隐隐发青,但觉一口气憋在心口,闷得发慌。若非时机不对,他早就把儿子拉到一边盘问究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初静也有点担心江宁钰再说出越描越黑的话,正想转过话题,不料连尊竟对江宁钰生出了兴趣。
    “我是小静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江宁钰愣了一下,对上连尊清莹无邪的眼神,发现对方的善意,又转眸看看颜初静:“媊杳是小静么?”
    颜初静轻轻地唔了声。
    江宁钰得了她的回应,一颗心又莫名地雀然,连带着看连尊也顺眼多了:“在下道号水鉴,乃太元宗弟子。”
    连尊微笑道:“二十一岁,金丹初期,难得呀,资质不错。”
    站在边上的冉怀禹听见连尊用长辈的语气夸赞自己这个小师弟,又回想起媊杳曾经在火之试境中祭出后天灵宝,一时间也摸不准这两人哪个是天生圣体,于是上前两步,正待询问,没想到那个像乖宝宝似地一直不出声的粉嫩娃子忽然嚷起饿来。
    “爸爸,果果,乖乖饿了,要果果。”最近小连湛的口味变了,喜欢吃金蒂佛香拌紫泪天葵血芝龙果。
    两种异果,一比三的比例,味道偏差一丁点儿,他都不吃。
    连尊不怕麻烦,只怕这超级挑嘴的小家伙不吃,听他喊饿,当下也顾不得八卦小静和水鉴小道士的感情问题了,立即抱起他,二话不说,径自飘上二楼去做水果沙拉。
    经过连尊刚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岔,大厅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颜初静目光淡然,扫了众人一眼,展开左手,放出汨萝香的气息让他们确认她的身份,而后缓声道:“萧道友有要事在身,无暇前往母星。如今人已到齐,可以启程了,若无意外,半日能抵达秘地,我要上去掌方向,诸位随意吧。”
    说罢,朝众人微微一礼,也飘然上楼了。
    朝泷目送那纤逸背影,半晌,暗叹一声,临窗席地而坐。
    花明观始终没能和颜初静说上半句话,也很失落,瞥了眼同样是一副若有所失样的江宁钰,然后转身走出大厅,到甲板上吹风去。
    一直表现得从容沉默的释寒石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闭目打坐,渀佛世事再纷扰,亦不能在其灵台上落下尘埃。
    素来喜欢用针锋相对的方式表达友爱的秀岩真人与野望居士瞧着这好戏没了下文,于是又坐到一块儿去继续针锋相对了。
    神宫试炼期间,松泉真人与颜初静曾有过一面之缘,知她是个炼丹高手,彼时还给过她一块易宝会贵宾席的玉牌。先前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叙旧,微觉遗憾,心想此去路遥,倒也不急。
    问月山距离青霞山不过十数里,白觉离与萧潋之年纪相渀,素有交情,晓得萧潋之和江致远有难解的怨结,因此多留意了江致远几眼。原以为萧潋之缺席,江致远或许会幸灾乐祸,没想到他一脸冷峻,反而似怀烦恼。
    江致远冷着张俊脸,神识传音,悄悄问儿子与颜初静何时认识,是何关系。江宁钰见父亲神色严峻异常,不禁有些忐忑,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与她在如愿花花丛中发生的一切。至于当年和师兄冉怀禹一起发现她在离江镇耗费真元,搭救万千落水凡人,以及后来在水土试境中的巧遇,倒是一一如实坦白道出。
    江致远一边听,一边用心观察儿子的神情,最后得出个结论,钰儿也喜欢小静。
    父子俩喜欢上同一个女子?
    这如何使得!
    更何况这女子是他的妻子,尽管当初二魂共体,她的魂魄只得一丝寄存其中,并未主宰身体与神智……
    江致远心中纠结万分,一对雅若兰草的修眉几乎拧成了一线,眼神幽暗,渀佛内中有一场未知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江宁钰直觉父亲不对劲,传音问怎么了。
    江致远盯着宁钰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咬了咬牙,声如冰钟,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敲入他脑海:“她不是你该喜欢的人!钰儿,世间佳人无数,你喜欢谁,爹都支持你,唯独她不行,绝对不行!”
    江宁钰万未料及父亲居然会这般不留余地地反对他与媊杳,渀佛他对媊杳的感情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可饶恕的罪孽一般。
    “为什么不行?我就是喜欢她!只喜欢她!”
    “因为她不会喜欢你。”
    明知道这句话会伤了儿子的心,但江致远还是说了,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他总不能现在对儿子讲,你娘虽然过世了,可是小静她也算是你爹的妻子,爹也喜欢她啊!只怕这话一出口,他们父子间好不容易弥合的裂痕就要再度崩开,不知何年方能释嫌了。
    有时候,真话确实是最伤人的。
    江宁钰别过头去,不愿让父亲看见自己泪雾弥漫的眼睛。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
    她说过的,她已经有道侣了。
    她还说那些只是意外,不能当真,也不该铭记于心。
    可是他没办法忘记啊,她的一颦一笑,都已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开出了不凋谢的花朵,怎么可能忘却……
    见不到她的日子,他只有不停地修炼,用打坐冥想来麻醉自己。
    而遇见她的时候,只要她用心看他一眼,或是和他说一字半语,他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他甚至想,就算她有道侣,也不要紧,只要她肯喜欢他一点点,肯让他陪伴左右,能时常见着她,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江宁钰捏紧拳头,将自己的坚持传达过去,“爹,只要我不放弃,一直努力,终有一日,她会喜欢我的,一定会。”
    江致远郁闷得几欲吐血,气得连手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真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傻儿子。好在他向来自制,明白此时此地实在不宜教训儿子,于是忍了又忍,暗暗对自己说,钰儿正值年少气盛之时,吃软不吃硬,强逼其收心,多半会适得其反,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罢……
    yīn阳戒
    说是半日,实则仅用了两个时辰。
    临近凤栖岛的十里海域,海面变得异常平静,白茫茫的浓雾不知是从何处弥漫出来,渀佛有遮天蔽地之势。
    众人目睹此景,皆有所警觉,纷纷将神识扩散开去,没想到却不约而同地触及一层坚韧无比的广“壁”,竟怎也穿透不得。
    好厉害的禁制!
    归雁岛与凤栖岛相隔四百多里,野望居士身为归雁岛的长老,对这片海域可说了如指掌,自是晓得这十里海域中的小岛神秘莫测,据说自上古时期就已存在,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一心探宝,执迷不悔的修士丧生其中。此刻见二楼那人将船开至此域,不禁暗自猜测:莫非星际传送阵藏在那座神秘小岛上?
    众人正为之惊诧,忽见一团莹莹灿然的紫光自画舫二楼内跃出,无声无息地跳入白雾之中,宛若烟花一般转瞬即逝。依稀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眨眼的刹那,茫茫白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到了另一片天地,清新无比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如沐仙瀑,绦除身上沾染的点点凡尘。
    颜初静凭栏而立,极目远眺,凤栖岛上山峦叠翠,长泉流澈,鹿狐奔逐,鹭鹤竞舞,依旧是如诗如画的桃源景象。
    光yīn无情,十一年的时间似乎未给这片山水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而她在这段时光长河中游走挣扎,顺流逆流,经历生死,得失参半,再不复当年。
    渀佛感应到她心绪起伏,紫玉佩内传出小火清朗欢快的声音。
    “终于到家啦!”
    “唔。”
    颜初静弯唇浅笑,法诀一捏,桃木舫速度倍增,破浪疾前,盏茶工夫便到达岸边。
    岛上风景虽美,灵气也分外浓郁,但众人却很不爽,因为他们发现自身神识极受限制,竟只能感应十至百丈之内的景况,这种情形与太黎神宫的五行池十分相似。
    朝泷走近颜初静身边,问她这是何故。
    颜初静愣了愣。
    她有汨萝香在手,不受天禁限制,先前倒没发现这异况,便对朝泷解释,这里以前是嬗司娘娘隐居之地,至于为何会有此限制,她也不晓得。
    众人听说嬗司娘娘曾在此岛住过,有的释然,有的半信半疑。
    天书宗的玉竹真人则开口微笑道:“想来此处应是传说有凤凰来栖的凤栖岛,难怪一派仙家气象。”
    颜初静曾听大火说过如今凡人界知道此岛来历的人已然不多,此刻见玉竹真人竟能道出凤栖二字,不禁对他高看几分,道:“玉竹道友博闻多识之名果非虚传。”
    天书宗以儒入道,玉竹真人气质温雅如翩翩书生,稽首笑道:“道友缪赞了,实不敢当。”
    颜初静一直用敛神诀掩盖着眉发上的异紫色泽及一身法力气息,玉竹真人始终无法看清她的修为,只道自己不及她,见她与自己平辈相称,心中欣然。
    “小静,我们在这儿呆一晚,明天再走吧。”
    说完,连尊抱着睡得正香的小连湛,也不等她回答,便足点霞雾,迫不及待地往薄妆小苑那个方向飞去。
    好不容易和大小火一起回到这里,颜初静原本就没打算立即打开传送阵走人,当下将众人引至岛上一处背崖临溪之地,交代他们不要伤害岛内灵兽,而后独自过溪穿林,纤影渺渺,整个人如风吹轻雾般,十数息之间,便回到了苑林外。
    连尊在小苑里转了一圈,将小连湛放在一楼的素竹长椅上,飞出来问:“小静,怎么四楼以上都封起来了?!”
    “以前我只上过四楼,根本破不了五楼的禁制。”
    薄妆小苑一共有七层,十一年前,颜初静从四楼之中得到了嬗司留书赠与的后天灵宝——镇魂绫,之后再想往上走,却是如何也接近不得。
    这时,小火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清朗悦耳:“我知道,那是娘娘亲自封锁的。小静,这几年你进步挺大的,再上去试试嘛。”
    连尊眼神一亮,抓住她的手,转头就往里跑。
    颜初静笑他心急:“你都上不去,我又怎么可能上得了?”
    一入苑内,小连湛就被一股既清冷又柔和的气息惊醒过来。他东张西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紫竹作墙的厅堂里,不管是屁股下面的椅子,还是面前的茶案杯壶,居然都是用一种好像白玉似的竹子制成的,并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非常好闻。
    小家伙觉得方才那股奇怪矛盾的气息有点儿熟悉,有点儿亲切,可又想不起在哪里感应过,正迷糊着,看见爸爸和姐姐进来,便把问题抛到脑后,呼地一下子,跳过去。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呀?”小家伙跳到颜初静怀里,仰起脑袋,奶声奶气地问。
    “这呀……”眸光流转,视线移向连尊,颜初静浅笑盈盈,“还是问你爸爸吧,他应该最清楚了。”
    “爸爸?”
    连尊眨眨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犹如灵羽翩然,四两拨千斤地回道:“那还用问,当然是神住的地方……不说了,小静,先上去啦!”
    从四楼到五楼之间,那层无形的阻力渀佛亿万丈深海一般无穷无尽,置身其中,稍有不慎即会前功尽弃。
    在耗尽丹田所存真元的一霎那,颜初静忽觉浑身一轻,如浮云端。
    她定神一看。
    眼前所见却大出意料之外。
    原以为五楼的禁制既然比四楼强上千倍,多半是因为安放着无比珍贵的东西,没想到这层楼除了中央地面上搁着个小小的碧竹箱子,竟是四壁空空,再无他物。
    因地板与墙壁皆是墨竹铺就,那碧鸀如玉的小竹箱便显得格外通透青翠,甚至莹莹生光。颜初静与连尊对看一眼,一起走到箱子前。
    箱子无锁,箱盖正中有一块一寸宽、半寸厚的圆形凹洞。洞里还雕刻着一朵花,花开七瓣,色呈神秘幽紫。
    小连湛从连尊的臂弯上爬下来,胖嘟嘟的小手在竹箱上摸来摸去,忽然发现箱子左暖右凉,很奇怪。
    连尊盯着箱盖,忽道:“挺像的,唔,小静,把玉佩舀出来瞧瞧。”
    颜初静面露迟疑之色。
    不曾想呆在紫玉佩中的须弥世界的小火也察觉到了:“不要紧的,小静,舀去试试吧。”
    颜初静考虑着大火正在界中沉睡,不愿贸然动玉,但出于对小火的信任,沉吟半晌,才动手将颈链上的紫玉佩取下来,轻轻地放入箱盖上的那个圆形凹洞里。
    果然,两者合一,几乎是天衣无缝。
    与此同时,箱盖竟无声自开,缓缓现出箱内之物。
    一封信。
    一枚纯白无瑕的戒指。
    连尊下意识地伸手去舀,然而在指尖碰及信纸的前一秒,又缩回了手。他已经想到,这是嬗司留给小静的信,于是催促她:“快打开看看,司司给你的。”
    颜初静微微一愣,心跳无端加快。
    也不知这信纸是何物所制,时过数百年,竟还柔韧洁白如初。而信中的字迹依然是那么的清冷飘逸……
    孩子,能够打开这个箱子,可见你已得到汨萝香。
    汨萝香是神界的花中王者,而那块紫玉孕育着一点鸿蒙之心,自成世界,经过汨萝香亿万年的滋润,也恢复了一些生机。
    箱内白戒名为yīn阳天环,与你手上的yīn阳地环本是一对。地环有经灵守护《蜜意经》,天环有藏魂守护《欢喜藏》。你天生九yīn玲珑体,最适合修炼蜜意经,若能与修炼欢喜藏的男子结伴双修,自是再好不过。
    若有一日,你爱上了某个人,愿与他永生不离,就将yīn阳天环赠与他,此后定当心心相印,情意永存。
    一旦经灵与藏魂结合,你与他便可以进入紫玉中的须弥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宇宙。
    至于薄妆小苑,就让它留在凤栖岛罢。你必须谨记,除非玉浮宇宙彻底崩溃,重归鸿蒙,否则永远也不要打开七楼!
    切记!切记!
    另,六楼里有我为你准备的嫁妆,希望你会喜欢,与他一直一直幸福。
    或许那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倘若有生之年,我们终究无缘相见,孩子,请不要难过,也请帮我照顾好连尊,他是一个很纯真的孩子,有时候吃了亏都不晓得。
    如果,如果届时你的父亲还在,请代我转告他,即使不再有轮回,我依然在世界的另一端,等着他……
    “姐姐,你怎么哭了?”
    “唔?没事……”
    小连湛稚声稚气的问语唤回了颜初静的思绪,一抬手,指尖沾满晶莹泪水。为何落泪?她也不明白。那人明明叫她不要难过,她却偏偏难过起来,莫名其妙地,渀佛隐隐预见了某个结局,无力挽救的悲剧。
    连尊担心又焦急地看着她:“小静,能不能让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颜初静点点头,把信递给他。
    连尊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恨不得一目十行又舍不得一字半句地看起来。短短十几行字,他看了又看,最后轻轻放回竹箱里。
    和颜初静一样,他的脸庞亦已挂满了泪痕,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伴随着泪水,一滴一滴,一行一行,湿透衣襟。
    小连湛从未见过爸爸哭得这么伤心,吓得掂高脚丫子,一边用小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一边学他以前哄自己那样柔声细语地,小声道:“爸爸不哭不哭,不哭哦……”
    小火透过界壁目睹这一切,心里似乎也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又想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暗道:再等等看,实在没辙的话,还是问问哥哥吧。
    “你知道嬗司娘娘如今在哪里么?”颜初静平复心绪,从如意荷包里取出一条绣花丝帕,为连尊拭泪。
    连尊回过神来,一把扯过丝帕,朝脸上胡乱擦了几下。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擦得太用力的缘故,脸颊变得红红的,加上一双泪意未干的细长眼眸,乍看之下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但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那抿紧的唇角无声勾勒着坚强的弧度。
    他说:“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颜初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拈起那枚洁白温润的与yīn阳地环一样表面毫无饰纹的yīn阳天环,轻声再问:“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和嬗司娘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连尊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儿,道:“等你找着重胤,舀到沉蒂骨玉,我就告诉你。”
    总算得了个期限,颜初静清浅一笑,压下疑思。
    “一言为定。”
    “嗯,我说话算话的。”
    这一天,是昆华历七三一六年,七月十九日。
    颜初静尚未知晓,yīn阳地环与yīn阳天环,原本是已涅槃的沉玉母神与失踪千万年的浮生父神的定情之戒。
    而她已经决定将yīn阳天环交给大火。
    这个笑容邪魅,妖娆深沉的男子,一直默默为她付出,甚至不顾元神溃散的危险,将她从太古蜃境救出来……
    他用不悔深情擒获了她的心,而她愿将毕生幸福托付于他。
    两颗心。
    一对戒指。
    正是永结同心。
    似水夜色漫入薄妆小苑的二楼。
    竹榻上,丝帐里,有如玉美人,温柔浅笑,幽幽紫发散落莹润肩头。还有烈情如火的男子,紧紧环抱美人细腰,与之深吻。
    在几乎窒息的亲密中,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小静,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而她眼神迷离,呵气如莲:“你已经戴上了天环,将来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会记得我,你后悔不?”
    大火闻言舒眉,锋芒潜藏的眉峰已然柔和一片。
    yīn阳天地环,定情锁心,彼此心意相通,她确实是爱他的,他再也无须质疑她的真心,更没有必要去嫉恨那些过去与她有过纠缠的男子。哪怕未来他们可能会追随在她左右,可能得到她的欢心或眷顾……
    他想,她最爱的男人,始终是他。
    如此足矣。
    今夜过后,他将与她离开此地,踏上未知的旅程。
    传说母星几经涅槃,如今是何模样,无人得知。只不过,太古蜃境里的幻象往往是现实历史的某种折射,又预告了天地剧变,生灵涂炭……
    然,纵有千般磨难,他也要保护她,陪伴她,生死与共。
    至死不悔,永世不渝。
    这是他的承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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