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06）

    钟富说：“你看看瞎先生，让他起来，一个瞎子睡啥觉！”钟富媳妇说：“瞎子还能不睡觉？”钟富说：“白天也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他跟咱不一样。 ”钟富媳妇说话出去了，钟富说：“明仁大哥，分地没听见动静？”明仁心不在这里，说：“谁知刮啥风，咱看不出名堂来。”钟富说：“风不摇，树不响，有了风头，还怕盼不到雨？快了。”
    钟富媳妇在天井里乱喊，瞎子没起来，倒是把槐花惊起来了，槐花伸了下头嘟囔着说：“娘，大呼小叫，谁的魂掉了？不让人睡觉了！”钟富媳妇说：“快把你表叔叫起来，有病人。”槐花打着哈欠说：“明儿吧，黑灯瞎火，俺表叔不能走夜路。”钟富媳妇说：“你表叔黑天白夜一个样儿，八里洼过来搬先生呢。”
    槐花说：“娘，俺表叔不看外诊。坐堂还坐不过来，您把人打发走吧。”钟富听着娘儿俩打嘴仗，说：“槐花，快让你表叔起来，救人要紧。”槐花趴在窗口上，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小房里电灯亮了，一会瞎子拨拉着根竹竿出来了。槐花说：“叔啊，您看不看外诊？”瞎子没言语，转身又进去了。
    钟富媳妇急得直跺脚，说：“槐花，你行行好，八里洼董家，老的少的，谁不敬着？快跟你表叔说句话儿。”槐花没好气地说：“腿长在他身上，我管得了他！”钟富说：“槐花啊，谁家不用人？救人一命，你表叔下辈子就睁开眼了。”
    槐花哼了一声说：“睁眼的啥用处！爹，赶明儿我打发他走，省得惹口舌。”说完趴在窗口咳嗽了一声，瞎子出来，槐花说：“你去看个外诊吧。药费你掂量着收，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挣多挣少，揣不到我兜里。”瞎子也不言语，定宽牵着瞎先生，径直出来了门。明仁千恩万谢，钟富媳妇说：“明仁大哥，换了别人，我也不操这个心。”
    小满过来，玉兰扑噜着掉泪。小满说：“你别害怕，兴许哪儿不对。”小萍的烧退下来了，头发湿得一绺一绺的，一条被子溻透了。小满摸了摸小萍的额头，问：“小萍，你觉得咋样？你说句话儿，别吓唬你婆婆。”小萍不睁眼，牙关咬得紧紧的，咝咝地吐着气，玉兰哭着说：“咋办啊，小满，你快想个法儿。”
    小满摇着头说：“生孩子啥模样的女人没有？小萍这样的，我头一遭儿见。你别急，她不是不省人事。你看，她怀里抱着孩子呢。”小满说：“你拾掇几样儿东西，烧柱香，祷告祷告，兴许老人家发了恩情，小萍就活过来了。”
    到了这时候，玉兰哪有不应的，赶紧拾掇了几样儿点心，分在几个果碟里，小满点了一柱香，冲天挥动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她说啥。一柱香烧完，小萍果然睁开了眼，满屋里看了一遍，说：“娘，给我泡碗饼干。”玉兰心里下去了一块，慌忙给小萍泡了几页饼干，喂了几匙儿，说：“小萍，你要把娘吓死。”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萍吃吃地笑了两声，又不说话了。玉兰说：“小满，不会中了邪症吧？”小满摇头，刚才说话真真的，哪会中了邪魔。玉兰说：“小萍要是不好，我也不活了，愁煞了！”正说着话，天井里有动静，小满说：“先生请回来了，听听先生咋说，要是不好，赶紧给水生打电话。”玉兰说：“只有这样了。”
    明仁在天井里咳嗽了一声，玉兰给小萍掖了掖被子，小满迎出去，明仁把瞎子的竹竿递给小满，小满把先生牵进来。瞎子进了门，鼻子抽了两抽，嘿嘿了两声说：“不管用，到了这阵势，哪路神仙也比不上瞎子。”
    玉兰把瞎子领到炕前，把小萍的胳膊拿出来，瞎子把手搭在小萍的脉关上，仔细品了一阵，吧嗒了几下嘴巴。小满问：“先生，咋样儿？”瞎子眨巴着眼皮，说：“算不上大症候，也不能小瞧。平常看似不起眼的小病小灾，说抗就抗过去了，产后气血大损，犯若丝毫，病感重于山岳。”
    玉兰小心地说：“生完孩子好好的，看不出啥来，谁知一下子病倒了。”瞎子频频点头说：“病人体弱，一惊一喜，外感六淫之邪，内受七情之气，你们经历的少，这症候叫产后蓐劳。我给你一个方子，吃上两天，又催奶又治病，不出三天就好了。”
    玉兰放下心来，瞎子眨巴着眼说：“有没识字儿的？一味药记不全，方子可不顶用。”小满说：“识字的倒是有，不在跟前。玉兰，快叫大哥去。”明仁在天井里说：“我在窗口等着呢，有啥话儿，请先生说。”
    瞎子冲着窗户大声说：“当归七钱，白酒泡半个时辰，人参七钱，留根须去芦顶，黄蓍一两，和蜂蜜一起炒，生姜五钱，羊肉一斤，熬成清汤，连喝两天。外面的，记住了没？”明仁在外边大声说：“记住了！”
    玉兰攥着小萍的脉息发愣，瞎子这几味药，开得也忒简单了，小满心里还是不踏实，问：“先生，真不要紧？”瞎子说：“这症候儿你们见得少，少不得就怕了。赶紧抓药去吧。”先生要走，玉兰把瞎子送出来，明仁小声说：“给先生两个跑路钱。”
    瞎子听见了，说：“我坐车来的。往后，你们就见不着我了。行医之人，存的是善心，心存善根，必有报应。”玉兰往瞎子手里塞了一卷儿钱，打发定宽把老先生送回去，一块儿到三番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