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16、石榴(下)(完)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以下正文――
阜泽年府
还没人拿五奶奶开刀,五奶奶自己先病倒了。
父亲殉国的消息传回来,五奶奶情急之下流产了。
她也是刚强,小月子里愣是挺着,回家同母亲一道给父亲治丧,任谁也劝不住。可再壮实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终因血行不止卧病在床。
老夫人虽仍不喜她,但是就这个“孝道”,也不由唏嘘,瞧着满家子孙,不晓得百年之后哪一个能这般待自己。
偏这时候三夫人愚蠢的以为时机到了,竟说了一句“妹子殁了,身上才有就称病不肯料理,这回亲爹殁了,有病没病的也不装了!――还是先前不肯尽
老夫人恼了,一茶盏摔在地上,拍桌子骂了三夫人个狗血淋头。年家另四位夫人都在场,都冷眼看着,三夫人自觉没脸,便也称病不出院子了。
三房房头的事原本是五奶奶料理的,五奶奶回家奔丧,三夫人才代管了几日,如今装病,三房的内务竟是没人接了,好在没两日,在辽州军营任昭武校尉的大爷年诀被随军调往西北,大奶奶便带着孩子回了京,接了三房内务也算名正言顺。
而年家外事铺子,原本五奶奶也的是借,但开口比以往都夸张,二十五万两。
年谅笑了。别说他这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拿得出,他凭什么借?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压倒温廷涧地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他回想过几次,如果当时知道了怎样,怕也是不晓得怎么选择的。16k.电脑站.
就在大秦皇帝调大军倾全力去灭西北藩部时,就在东南边疆官吏目光全在京畿,惶惶于自家乌纱乃至性命不保时,南夏国忽然出兵,一举围了瑾州城。
围城那天白晌,年谅还在欢天喜地的撰写计划书,口中叨叨念念同他的满娘商量着。
他道:“五六月间坐月子可不好,太热,必要遭罪的。瑾州不用提了,玫州也热,哎,不若咱们这就往州去,姨母也能照料你一二;九弟来信,放外任也是州,你不是同九弟妹合得来?正好又在一处了。”
夏小满同学仰躺在床上,刚喝了补汤这会儿躺着还有些反胃。她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看着帐子你先前琢磨地那个放鸡蛋的纸盅儿做出来了?你若喜欢,到那边再同她支个琳琅阁州分号好了。”他撂下笔,踱到床边坐下,手摸在她还无比平坦地小腹上。道:“明儿开始好生查查书与儿子起个好名儿。祖父起祖父的,我再与儿子取个,将来做字也好。”
看她脸上还有笑,他也笑了。柔声道:“你笑什么?笑我心急了,名字起早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没期盼过孩子的到来?她做童车是因着想要一个孩子吧,他也想给她孩子,如今,那童车终于能给他们地儿子用了。他如何不欢喜?
她看了他半天,缓缓阖上眼。
喜欢这个男人吗?不喜欢吗?没感情也可以滚床单,但没感情可以一起养孩子吗?
喜欢吗?不喜欢吗?有感情就可以一起过日子吗?
她的理性彻底吞噬掉感性,甚至开始判断。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来思考答案,必须在孩子有心跳有胎动之前做出选择――因为在那之前她可以当它不存在,而之后,她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什么心态。她看过太多的文,文里都是写感知小生命存在后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而且胎动会给一个母体留下深刻的记忆,扼杀掉之后。那个记忆就变成幽灵。时不时的冒出来干扰母亲的心。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理智的疯子。
确实没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在那个晚上。南夏大军围了瑾州城。
围城。哪里也去不了了。他去不成州,她也跑不掉了。
夏小满生在和平年代,战争都是电视上地国际新闻,什么飞机轰炸,什么流血冲突,都是播报员口中的说辞而已,总是离她的生活很遥远,那么不真切,仿佛闭掉电视机就不存在了。
她一直觉得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虽然没有跑声没有空袭声,但应该是喊杀冲天地,离多远都能听见,或者想《英雄》里那样,无比强大的箭雨。没想到这场战争存在感竟然薄弱,瑾州城大,在内城中心连喊杀声都听不到,日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这种无声的恐惧比什么都可怕,――因为你明明就知道战争来了,可又压根不晓得正在发生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一片空白。简直是一种精神摧残。
瑾州城绝大部分人也是没经历过战争的,瑾州虽然挨着南夏国,但是近三朝以来数十年相安无事,边患问题从不存在,所以听闻南夏出兵,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这是笑话”。直到确认了,还有人无法相信友邦怎么一下子变成敌人。一路看
因此对待战争的不成熟心态也助长了恐慌情绪。
绝大部分人选择都呆在家里,可家里也没给人多少安全感,都要提防不一定什么时候突然破门而入的官兵――无论是己方还是对方。都不是好事儿,对方固然是因为城破,己方则可能代表着来抓壮丁。死亡地概率一半一半,结果都是一样的糟糕。
物质摧残也同样要命,而且毕竟有粮食才能活命。
街面上卖吃食的几乎绝迹。有家底有条件的都开始屯粮。瑾州人也不晓得战争多暂能过去,但是听说“围城”二字首先想到的就是断粮草。
“早知道就在玫州了。”年谅到底忍不住叹气。一觉醒来,大军压境,家里粮食能挺一个月,因着天热,蔬菜只能挺三五天,好在冰窖里还动着些个鱼、肉,可因着是夏秋。物产极大丰富,大抵是买新鲜地现做,备地不多。之后就得想法子重金去买粮了。“玫州好歹有崖山庄。”
不在玫州那怨谁呢?还不是你心心念念想夺回瑾州地铺子。夏小满推开盘点了几遍粮食数依旧少得可怜的账本,道:“即使在玫州也没用,崖山庄在乡下。要围城,崖山庄也是被围在城外。”哪里有那等好事,围城刚好把你围在个粮庄里!
好吧,也怨她,就算是突发事件,也考验出她没有足够地危机意识。竟不晓得要屯粮,实在愧对看过的那些穿越教材。
他没自我反省,却道:“崖山庄好歹能有鸡子儿给你补补身子。”
她突然觉得这对话特别像那种贫困家庭温馨夫妻间说的,一张饼分两半。一碗粥相互推。然如果他说的是鸡腿,那么效果可能会更好,许就打动她了,可惜他说地是鸡蛋,她只会反感的想,md,谁爱吃鸡蛋啊!我巴不得不吃呢。
围城五天,南夏大军不攻城。只困着,像一条蛇缠紧猎物,等待猎物自己窒息。
“拖死一城人?等着弹尽粮绝举旗投降?”入夜,夏小满照例和年谅在院子里溜达散步晒月亮,从前是为了他腿恢复快,现在变成了为她的顺产做准备――虽然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至少现下不能流掉。围城,药物也短缺。流掉养不回来岂不是自杀?),虽然她记得好像是到肚子蛮大时才有必要做这个运动,但是反正闲来无事,兴许还能消除围城带来的紧张感。可到底三句半还是不离围城。
“或者拿瑾州作饵,准备钓大鱼。”年谅瞧着北边儿的天空,道,“珂州、瑚州、琨州随便哪一州调兵过来这会儿都应该到了,没来怕就是看穿了这点,按兵不动。”他顿了顿,略有沮丧道:“也许是等朝廷的旨意。”
官僚主义害死人啊。夏小满仰天长叹。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如果是等作战时机,那还有一线希望,但若是久等朝廷旨意不下,瑾州真的可能被拖死。
“往后咱们还是在玫州住吧。”他想寻些轻松的,有希望的话题。
“因为玫州崖山庄有鸡子儿?!”她嗤笑一声,“我真是不喜欢吃――唔,许是还是没饿着。饿着了就什么都吃了。能有鸡子儿都烧高香。”
话题又转回来了。没忌讳是不是代表着抱有希望?现在当是还有希望吧,不然为什么没有绝境地悲凉感,倒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围城不会是安乐死,全无痛苦,也许就像饥饿本身,最初是钝痛,渐渐尖锐,终是难忍,死前无比痛苦。而现在只处于饥饿的初级阶段。钝痛。
“不是鸡子儿。”他笑,还是尽量往好处扭转,比如……“我一早说,住望海庄。你不是喜欢海?”
“我喜欢螃蟹。”她说完又后悔。这本来可以是个笑话,但在饥饿阴影下,这是个深海冷笑话。
“也喜欢夕阳西下。”她补充道。到底扭转过来了。
“嗯,我晓得。”他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们一起在海滩上看夕阳时,她的表情总是很柔和,在承欢时都没有过地柔和。她从前表情很少,木木然,笑也是涩涩的;忘了过去之后。表情其实丰富了很多,但大部分时候,她会竭力保持那种木然,可惜眼角眉梢仍透着尖利。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喜欢她那种柔和,他其实最喜欢她地表情是笑得大大的。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看着就喜庆,就高兴;可这种柔和的表情,却让他很踏实,说不上来的踏实。
“看夕阳时,很踏实?”他问她。他想,是她踏实,才能使得他瞧着也踏实。
她点头。道:“是啊,很踏实。你不觉得夕阳看起来很安静很祥和?”
“……我是瞧着你觉得踏实。”他实话实说。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多数时候,我瞧着你也挺踏实地。”如果不考虑往后。
她习惯了一个人了,习惯了独立,习惯了自己爱自己。她总是在想往后,未来地未知性让她恐惧。所以她和谁在一起,都始终带着距离,并强迫自己不依赖任何人,全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发现异常立即逃离,始终坚信“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虽强迫自己不依赖,但他不是护她一次两次,他不是安抚她一次两次。但是知道他是可依赖的时候,还是很踏实。
“往后就住望海庄,天天去看夕阳。”他道,“看到老。”
她想起白发苍苍一起看夕阳,心里一动,莞尔一笑,道:“好。一直看到老。”
真的可以不考虑往后吗?
心没热乎多久,很快又不和谐的想起他的正妻。三个人一起看夕阳……?这诡异地构图。她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他见她情绪突然转低。不由相询。
她摇了摇头,他却再次追问。她翻着眼睛看了他半天,道:“在想,仨人看海太奇怪了。当然,也要看六奶奶喜不喜欢海。”
他听前半句,还以为她是说他俩再带着儿子。还想说怎么会是仨人。会是很多人,会有很多儿子。还有女儿。听了后半句,才知道她说地是他的正妻。他也沉默了。仨人看海……他脑子转了一下,那画面……好像,确实,很奇怪……
两个人静默无语。夜凉如水。
忽然,城北方向火光冲天,那一片天空都被染得通红。本就精神紧张地居民骚动起来,近边儿宅子开始人声嘈杂,犬吠不止,自家的下仆也开始惶恐不安。
两人相视愕然,顿了顿,异口同声道:“破城?”
“那个方向,像是粮仓。”他道。
“走。”一瞬间她又想逃了,每次遇到危机她都会想逃,她抓着他的手,奔了几步,忽而停了下来。扭回头瞧着他苦笑,道:“往哪里走?天整个儿塌下来了,往哪里走?”
“满娘,莫怕。”他拽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莫怕。便是破城……也不会怎样……”他安慰她,说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
她就更不相信了,她看多了写侵略者烧杀抢掠的,实际上破城之后秋毫不犯的简直是凤毛麟角。细软一早藏好了,现在看来,真没用,拿刀逼着你,让你说家里财宝在哪里,难道你能宁死不说?那可真是要钱不要命。
火光像在天边泼了红,她又觉得场景特别假了。不知道是自我心理宽慰逃避现实还是什么,她总是觉得一些画面特别假。好像伸手就能戳破,然后幕布后头绽露出一个新世界来。
恐惧吗?
她突然觉得不恐惧了。她只是焦躁。
大抵是被拖了太久,饥饿的钝痛。
她希望赶紧戳破吧,结束吧,无论什么样地结果。
“满娘,莫怕。”他抚着她的后背。
“没怕。”她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不同于对着刀锋,她现在……
他还是搂紧她,抚着她,一下又一下,沉声道,“满娘,我们一处。我们一处。莫怕。”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灾难从来没有先兆,都是瞬间降临,许是夺走一点儿,许是夺走全部。你能抓住什么?
没有往后。一生有多短?一生有多长?
无论如何,我们一处。
生生死死。必不相负。
她觉得夜露真是重了,都打湿了眼睫。她那伸出去要捅露幕纸的手圈了回来,紧紧抱住他,头埋下去蹭了一蹭,闷声道:“好。”
屋里点着灯。两人穿得立立整整的,偎依在一起,等待那个结果。
他摸了摸她地手臂,道:“卸了吧。硌人。”
那里是连珠子。她啮着他的颈,道:“不的。好不容易安上的。”
“能做什么?”他微低下头,嘴唇擦着她的额头,“能杀一人,能杀十人?百人?千人?”
“总得让我用一次才甘心吧。”她嘟囔着。其实可能射杀敌人更麻烦。比如事后要不要赔医药费……
去,***,不要想了。她使劲晃了下脑袋,没有往后。她地手臂也紧了紧。
连珠子到底还是用上了。
两个黑衣人,不晓得怎么进来的,无声无息,外间的丫鬟也没惊动,偏进来后不晓得非礼勿视,还特地咳嗽一下,好像提醒搂在一处地两只有旁观者在场。
这身行头夜闯民宅。那绝不会是慈善机构扶贫帮困的。夏小满条件反射,胳膊扬起来,连珠子的小箭射了出去。
然后后悔了,这等半吊子。一定被躲过去,然后对方本来没想下杀手也下了……
当然会被躲过去,压根没准头,偏出十万八千里。两个黑衣人还都躲了一下,然后意识到根本不用,就齐齐扭头回去,斜着眼睛去看钉在高几上的六只小箭。
其中一个男子极为惋惜道:“可惜了这上好的家什。”
另一个哈哈一笑,道:“老二。莫念诵了。不是赔了你个好地?”他说罢扭回身,向年谅一抱腕,道:“六爷可大好了?”
灯光下,来人三四十岁年纪,鼻直口阔,模样方正。并无匪类特色。只是不知道这张脸是本尊,还是面具之一。
年谅一时愣怔。后沉下脸来,道:“冯友士,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顿了顿,又厉声道:“南夏地?粮仓地火是你放的?”
冯友士笑着摇头,道:“算不上南夏地,我一向是谁当皇帝,喊谁万岁。不过近来与南夏做些事罢了。瑾州粮仓的火可同我没干系。”
他划拉了一圈,瞧着个椅子,一边儿看着年谅,一边儿指了指椅子。年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冯友士径自坐下,道:“温廷涧放的火。”
年谅和夏小满坐得端端正正的了,闻言面面相觑,一脸错愕,这要同归于尽?即使得了城也别想要一颗粮食?温廷涧那个贪财的家伙有这等气节?
冯友士却道:“粮仓里多说二十石粮食,还是去年陈米,――粮一早被他运出去卖空了。今年是旱了,南夏也少粮,边境各地倒卖衙门粮仓地不少,何况去年陈米还多,都有盈余。温廷涧也不是头一份,只不过还没得填上,就出了梅奕那桩。现在钦差下来查检,怕是他做梦都想着怎么填平呢。”
年谅和夏小满相视一眼,都摇了摇头。温廷涧来借钱是为了买粮?疏通关节?还是……卷款跑路?
“如今一把火,他也有退路了。”冯友士讽刺的笑,道:“奸人粮仓放火,粮食没了,全城百姓都饿死,不若为救百姓大义献城。”
“笑话。”年谅道,“通判岂容他个知府胡为?”
冯友士笑道:“通判潘良善原就同温廷涧一伙儿的。六爷且看明儿早上吧。”
年谅攥着夏小满的手越发紧了,冷冷道:“那冯先生此来?――崖山庄九月地粮当运走了吧?”
冯友士笑道:“直接运来瑾州了,六爷放心,说了那事儿做得干净,断不会连累六爷的,没人知道是从崖山庄来的粮。我此来,是与六爷送最后一笔银子,也来通禀六爷一声时局。当然,也想着来帮衬一二,免得明日夏军入城,有不开眼的冲撞了六爷。”
南夏天成十六年(即北秦永宁二十年)六月十六
大半年里北秦在西北、东南连连失利。西南又蠢蠢欲动,疲于用兵,因着西北被占不过数城,而东南却被占了三大州,因此朝廷决定先不理东南。迅速收复西北之后再集中兵力南下,免得两线开战腹背受敌。
南夏吃了瑾州、琨州和瑚州后并没有急速扩张,只将战线推至琨州北面墨岫河,与北秦隔河对峙。在瑾州和瑚州这样的后方阵地,开始了稳定经营,要彻底消化掉,成为自家地州府。
琨州和瑚州断断续续的还有起义,在瑾州。大秦旧臣的氛围却相当淡。到底因着瑾州原就挨着南夏国,南夏又不是番邦,和瑾州人同属一族,不过是地域不同,外族感薄弱,对于瑾州人来说,对南夏人可要比阜泽人更熟悉,更有亲切感,就像最初许多人不相信友邦变敌人一样,现在许多人觉得瑾州融入南夏也没什么不妥当。尤其是先遭遇了“官场动乱”和“边贸经济危机”。人心离向;后又遭遇围城,如果是攻城,有惨烈地战争有阵亡就有丧亲刻骨的仇恨,那么人民反抗意识会很强烈;围城却是最能瓦解人地意志。经历饥饿后,有食物就变得十分美好,“有吃的总比没有的好,有吃的就好”这样地心态指导下,人们只求安逸温饱。
随着时间地推移,瑾州人越发把自己当成南夏的子民,恢复了寻常生活。和战前唯一地不同就是因着前方战事,信笺不通。同北面断了联系,货最北也就发到琨州了。但南货依旧很有市场,而且没有关税,价格要便宜许多,于是部分批发商转型成了零售商,而未转型地也大抵变成了收了琨州、瑚州货往南发。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年府的日子也在进行下去。
瑾州沦陷之后。城内年家就年谅一个主子爷,原来五老爷府上家奴并年寿堂宁遨以下。皆尊年谅为主,听他差遣。五老爷府上有管家起初并不听话,还想过找碴,却是挨打的挨打,被撵的被撵,领教了六爷的狠心和厉害后,也都消停了。
五老爷的府邸是官邸,即前面衙门后面内宅,南夏占瑾州后,官员自然搬进相应衙门,官邸也都是要与南夏官员腾出来的。五老爷的家产年谅丝毫没动,在城中租了一处库房,让宁遨、万逸、龚械、韦楷四人共同监督,全部物什都挪了过去。
与家族断了联系,年谅的心态是复杂的,准备抗婚时,他已经做好了被家族放弃地心理准备了,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很强烈的思家情绪,况且最后的家书写了家里的混乱局势,他对于能不掺和其中还是十分庆幸,未尝没有些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地意思,现在远了这些人,也算不得坏事。
但如大姐年诺所说,总有可看之人吧。他还是觉得自己没能在祖父跟前尽孝,反而让祖父惦念,实在是种罪过。
尤其,这天他坐在书房里一遍一遍书写给孩子想好的名字的时候,总想着当是祖父来起的,越发怀念起小时候祖父教他读书的岁月。他曾想过找冯友士去帮忙送消息,然哪里还找得到,冯友士压根没留下过联系方式。冯友士确不是南夏人,他找冯友士介绍他认识的南夏官员打听冯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断了信的不止阜泽,玫州、州也都联系不上了,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玫州也沦陷了就好了,他至少还可以和大姐在一起。现在,他又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
这话不对,他不是自己一人,他还有满娘。他只剩下满娘。
不,也不对。他及时纠正自己地错误。他还有和满娘的孩子。
他嘴角挂起笑意,继续执笔反复在纸上勾勒名字。
那个小生命已经悄然长成,即将瓜熟蒂落。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户时,他又起身去问消息。二更天满娘开始见红阵痛,亏得稳婆一早找好,安排住在府里了,就怕临时抓瞎。府里很快忙碌起来,他就被撵到书房。他开始书写孩子的名字,试图静心下来,可压根做不到,他不时盯着漏刻,一刻钟去问一次。
宁遨妻子也赶过来帮忙了,不住的笑着劝他,六爷别急,女人生孩子急不得。别说一个时辰,三个时辰、三天也是有的。您听着咱们信儿好了。他勉强笑了笑,应了一声,还是板不住跑去产房外看一看。
四个时辰过去了,孩子还没出来。他不知怎地忽然有点儿惧意,拽着宁婆婆,低声道,若有万一,救满娘。
宁婆婆先是一愣,随即眼里闪起晶莹地光,笑道,六爷多虑了,真个无事。
但愿无事。他回到书房继续写孩子的名字,却突然顿住笔,他想,他应该抄佛经。
他甩下笔站起身往书架那边去翻,他并不虔诚信佛,佛经塞在最角落里,一时间也记不得哪一本经是保佑诞子顺利地,翻了两下,又躁了,哎,随便什么吧,保平安,保平安就行。
他刚拿着佛经转过身,隐隐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愣在当地,以为自己幻听,熬了整个晚上,一直紧张着,许是……他微晃了晃脑袋,还没待偏头仔细去听,外面就传来嬉笑声,有人高喊快与六爷报喜……
他二话不说,也顾不得恭敬神佛了,一把将尊贵的佛经撇到地上,大踏步奔了出去……
日出总是很快的,转瞬太阳已经蹿到半空,阳光也从书房窗边一直挪移到书案上,扫过宣纸上那个被反复书写的名字。
年熙。
熙者,光明,兴盛,和乐,吉祥。
(全文完)――
不算字数分割线-终于完结了。大笑三声。我真不容易。>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尾了,虽然我大爱“不相守长相思”,但是想让两只相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挠头……
所以,就是现在这样了。笑。我竭力使之符合逻辑,至于能不能达到,甩汗,笔力有限,只能如此。()友,谢谢一路支持。感谢所有阅读了十样锦的朋友,笑,无论乃在哪里看到,谢谢认可。万分感谢。
十六顿首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