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八对劲,我为什么要说“又”?
有些时候,人生的难以捉摸之处,就像一个莫测的笑话。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天上也总会有些东西突然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至于说,你非要问问掉下来的又会是些什么东西?
理所当然的,这不会是什么馅饼。没准儿是吃着火锅遇到劫道的麻匪……但更大可能,无疑是一手单纯的高空抛物。
比如说……陨石?
……
直到此刻,有人眯了眯眼,那张脸上隐约爬上了几分无奈神色,活像是急着上班时的社畜一个没留神,无意中在路边买了个红糖口味的肉煎饼那般动容。
正经人谁吃甜味肉饼啊?
“明目张胆的糊脸吗,这可真是……”
忍不住叹了口气,肩包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压根儿看不清中间多余的动作,只如人影稍稍模糊了瞬息,一本外形普通的黑色笔册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谷胤手里。几分思索,他平静地翻开夹页,凝视着上面那行数值已然不到两千的阿拉伯字符。
事到如今,伴着断断续续的“进账”,原本的血红底子早已经淡化了不少。随着那份触目惊心的浓厚之感褪去,最后也只留下了一层如同晕开的淡淡血色,挥之不去。
好似深深沁入纸面后的余留。
——算上先前的“太岁”等事物林林总总,又额外为此提供了超过三百点的正增长。在长期尝试营收与“利滚利”反复拉锯的过程中,这笔困扰了他短短而漫长一段时间的【债务】,如今终于稳稳跌破了两千大关。
“所以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机制呢……还是说,不完全是这个缘故……”
搓了搓手指,站在这片荒僻的野地间,有人只是冷冷地眺望着头顶上依旧昏暗的穹庐,仿佛正孜孜不倦地寻觅着那颗破晓之前的明星。
他知道,留给自己考量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地间看似漫漫高远的旷然之距,但对于眼前以公里为秒速单位坠下的“流星”而言,也不过是一段凭借分钟,乃至精确到秒的着陆倒计时而已。
心中尚有疑虑是一回事,但对于谷胤而言,眼下更为切实的一个问题是——自己要不要提前溜走?
毫无疑问,从一路上无所方向的游荡,到偶然间碰上了那群甚至敢于围攻人类的野狗,从而追寻遇到了那块异常的“太岁”;再到由此生出好奇,临时起意,四处观察这些流浪犬中类似“被寄生”个体的变化,故而停留在这个地方;又偏偏由此的短短一夜拖延,就正好迎来了这片目标清晰的“定点打击”……
——要是之后这片陨石不“恰巧”落到自个儿脑袋上,甚至是连着身后县城里某家面馆头上也一块招呼上,青年能当场把它给吃咯!
事情从来是多想一些,谨慎为妙。
假使沿着常态的逻辑线路来分析,如此发展倒也称不上什么环环相扣,恰巧之中的极小概率事件。就如多米诺骨牌的自然倒塌一般,不过正常范围内些许偶然事件的堆叠,随机应变的巧合而已。
但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是巧合,放到谷胤自己身上,偏偏未必是“巧合”!
这就不由得人不深思一二了。
冥冥漠漠之中,他隐隐能够嗅到点滴古怪,那份如同吐出的蛛丝一般,无声无息间便有丝丝缕缕缠绕而来,在这身旁一点一滴,一分一毫,进一步交织成了更大、更深的无形囚笼的“蹊跷”,就宛如落入蛛网中心的猎物与巢主,犹若不着痕迹,实则无处不在。
看似跳出一个囚笼,却还有更多的麻烦在等着你。
人生总是如此。
正如当前所能看到的这一切,其实依然不足以解释先前在吃面之时,他心中突然升起的那份警兆。
——如同生命本能般的躁动之感,就像常人在逛街时,忽得遇到了一位手持砍刀的古怪陌生人站在街头,并且……他已将目光死死投向了你!
不安与警觉几乎立刻占据思维倾向的主导,这本是常人的理性所在,合乎常理。
可如今真正的关键在于——这层悸动的心绪到底源自何处?
摩挲着指头,他微微怔了怔。
有时候,真是很难说得清楚,究竟是摆在明处的危险要麻烦,还是那份隐藏在暗处,似有似无的威胁更令人忐忑不安?
……
抬首凝望着遥遥高空中飞坠而下的那一道道炽亮曝影,落入那对如镜面般消去了瞳孔痕迹,浑然一色的眸子中,隐约倒映出湍流般的轨迹,这无疑是足以令常人迅速目盲的强烈光度,却并不足以让他为之挪开视角。
青年只是一言不发。
剧烈摩擦之中,几乎整块燃烧起来的陨石正与越发稠密的大气阻抗相互角力,在这体积不断“缩水”的过程中,进一步释放出了更为剧烈的光与热,活像一团团裹挟着磅礴光焰划过苍穹的“流星”!
不!它们本就是流星!
超音速的运动轨迹越是突入低空,受到的气压摩擦减速效应就越是明显。但直到此刻,坠落物的入射秒速至少还保持在数公里以上!
伴着如同半边天都开始隐隐震动的“闷雷”由远及近,远处县城中,终于有早起的人们随之抬头张望,察觉到了异样的地方。
灰蒙蒙的昏沉里,街边扫地的老人穿着身老旧环卫服,正握着扫把挪过楼下阶梯前,绕开圈收拢四处的塑料袋,油渣,昨晚小吃摊附近丢下的一片杂物。
忙碌着,哪怕耳朵不太好,他也总归听见了点动静。
扭过头,瞅见只大猫蹲在一边房头上,弓着腰,背上的黄褐杂毛都根根炸了起来,活像只色厉内荏的虎豹,又好像失了家的仓皇。连带着三两只狗也疯了似的从角落里蹿了出来,仰首望天,撑地的四足看着都在发抖,那一声声吠叫有种说不出的凄惨。
远远的几条街外,近处的转门外,四处都响起了呜咽高嚎,仿佛往日间潜藏在阴影里的动物们正在相互鸣呼,四处奔逃。
几只青黑鸟儿如箭一般急促自电线杆间飞过,径直落向远方,毫无停留的意思。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张枯瘦的脸下意识抬起,竭力睁大眼去张望着头顶上的昏色。
那片高高的灰暗里,不知何时似乎已然亮起了些许斑驳的“片影”,就像以前老式电影那种大幕布上流淌而过的光芒,模模糊糊。
“今天这天色怎么……”
…………
长天晦暗如幕的边角间,透过云层隐隐显出了几分明灼的痕迹来,如同窑中瓷器上绽裂的烧痕,带着云间泛起的一团团亮色,就像被火苗从另一面照亮的幕布。
那是陨石在飞速接近地面海拔时首度显露而出的一二形迹。
按照当前摩擦燃烧的趋势来看,这块体型沿途不断缩水的陨石碎片主体——斜落刺破苍穹坠下,身后正拖着条分外炽烈的长长尾迹一路直奔这边而来的巨大“椭圆光团”,其内里实际体积缩减速度有限,在落地前其内部质量总归难以烧尽!
谷胤眨了眨眼。
仿佛有虚淡的线条在眼中不住勾勒,蔓延,如枝条间交错延伸的脉络,直觉映射闪电般探伸出一条又一条无形的“长线”,时光一分一毫的不断延长,霎时间在慢放的思绪间清晰分划下了长长的坠落轨迹!
指间跃起的几枚硬币如活物般倒滑入袖口,他就此平漠地摊开五指,任由那层深紫色的毫光徐徐镀上指掌间,如同悄然浮出水面的痕迹。
伴着这个细小的寻常动作。
——空气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弦正在缓缓的,无可抗拒地一点点绷紧。
气流间掀起了低低的尖锐震鸣,突如其来的风潮仿佛受惊的飞鸟,连带着真正的禽鸟从植被间豁然飞扑而出,正挣扎着远远离开这片区域,连带着土壤间的虫蟊们奋力爬出,无知无觉间试图避开这里。
它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如眠龙惊蛰。
某种东西,终于“苏醒”了过来。
“……勉强吧……”
感受着那股如同千丝万缕般精密入微,又仿佛万俦怒涛涌动不休的“激流”悄然自躯体间升起,自每一寸血肉,每一分筋骨,乃至于每一粒早已取代了正常“细胞”地位的晶胞间激荡,鼓动融汇……最终拧成一股绳!
谷胤半边眉头忍不住挑了起来。
随着此刻的一点意向,解开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作茧自缚”后的短短几瞬间,他能够深切察觉到,这幅看似再平常不过的身躯之下,每一点自己所能够感知到、所能够影响到的微小单元,实则都已经产生了难以言表的变化。
——就像游鱼顺江而下,最终化入了无边海流中!
就像拂去了遮蒙的灰尘,那份旋即重新清晰盈盛起来的感知之下,他再度“看见”了种种细微之处,如电如光,如雾如尘,浩瀚无边的“洋流”无形间徜徉回荡于身周,奔涌起伏在这片荒野中,苍茫寰宇之间,无远弗届!
……仰观天地之大,万类之盛,始知此身之余微,不过寂然一尘而已。
但就是这样一点渺小的“微尘”间,仿佛与之相互相呼应的,细微到难以捕捉的“回响”同样正反复震荡、摩擦、重叠在这幅身躯之中,每一粒微不可见的晶胞似乎都化作了一支支具有生命的调音叉,正以神秘的规律呼吸着,演绎着,共鸣着……就像一个渺渺难寻却又实在分明的撬点,自始至终存在于这片瀚海的澎湃涨落之中,自每一片如雪崩般的宏大波峰间穿过,于每一丝喑哑难辨,无从分辨的晦荡间汲取着力量!
——一种堪称微妙的平衡!
“唔,确实有用……但依旧不够。”
几分诧异,有人确然能够感觉到自身隐约的变化。
这似乎内里愈发稳定了几分的状态,先前数月间试探性吞噬“灵气”行为所带来的影响,如今看来暂且还算有所成效。
伴着念头清晰,他初步得到了结论。
——【二十三万匹】
比之数月前无疑是有所进益,但这也已然是此时这幅身躯所能够企及的“正常阀值”,再行强求,便是冒着风险之举。
纵然是单纯截取“外力”为用,可作为撬动其中的仅有“支点”,就好比精密机械负荷重压之下的传动轴承,所谓“一发拨动千钧”都不足以形容此间的天渊之别,躯壳中所要承受的那一点渺夭压力……总归是存在的!
说到底,人力有时而穷!
但单凭这份体悟,此刻的谷胤大约就能猜测到一点,那些曾在梦中所见到的存在们,那些看似人形的武神们一幅幅实则已然走到了不可以道里计,几乎彻底挣脱了物质形式,挥手间肆意动摇星河的【躯壳】,究竟是意欲何为。
“硬件”条件啊……
心绪电转,任由那层紫色的毫光攀上衣间褶皱,伴着周遭气温变化,水雾凝结,出奇地在纤维表面间凝结出一层晶化般的浅淡质感,这道越发朦胧的人影也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真要仔细论起来的话,无非是……愿意请上一碗面的人情罢了。
“终归还是……束手束脚。”
有人低低地叹息着,捏住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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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筷子歇口气,中年人正伸手去取旁边的热茶,目光却突然定住了,眼睁睁的看着臂肘旁,那只他分明还未触及到的瓷杯里,原本静悄悄的水面上……已然泛起了一圈圈显眼的涟漪。
梅开二度。
一种头皮发麻的熟悉感觉,仿佛在不久前刚刚才体会过几分的不安感,如同沉甸甸的山峰,又一次轻描淡写地压上了寇淮心头。
额,我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来不及过多疑惑,连着桌上的那十几枚新亮的硬币也纷纷跟着颤动了起来,人们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它们迅速过渡到了“蹦蹦跳跳”的地步,成片嗡鸣声在玻璃桌面上敲打出急鼓般的震点,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底发慌。
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所反复拨弄,它们相互碰撞,颤跳着,擦出清脆的摩鸣,最终从桌角自然滑下,砸落在了地面的瓷砖上……
眼前的一切,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妙的征兆。
几分恐慌悄然攀上了心头,伴着丝丝手足无措之感。
但这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连着正刷洗菜叶的厨师在内,店里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彻底停下动作,脸上挂着或多或少的茫然神色扭头向着外面张望去。
……街上的昏暗天色,似乎忽然亮了起来?